第二章 (第3/3页)
白,王月仙并不是真的责怪高松;打,恰恰说明她对儿子舐犊情深的爱!因为以后,她没有机会再打他了。和王月仙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高智平更能体会这一点;他默默地伏下身子抱起儿子向屋里走。“旺财”从平板车上跳下,跟着,到了门口,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
远远地见景传志来,李成林快步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嚷嚷开了:“大兄弟啊,这可咋整?”
“咋了?”
“早上我去田里看庄稼,十几个端着枪的日本兵把我撵了回来。他们在屯子里挨家挨户地搜查,看着像当兵的就抓走。有几个还想祸害女人,我偷偷跑回来把彩蝶藏了起来,他们走了我也没敢把孩子放出来。这可如何是好?”李成林一筹莫展地皱着眉。
“你把彩蝶藏哪儿了?”
“地窖里呢。”
“快让孩子出来吧,别憋坏了。”不待李成林回答,景传志拉着他一路小跑往家赶:“地窖在哪儿呢?”
李成林进入厨房,指着一堆粮食,答:“下面呢。”
李成林的瘸腿老婆黄瑾菊从堂屋出来和景传志打招呼:“大兄弟,来了。”
“来了。嫂子,快放孩子出来吧。”
景传志和李成林合力挪开地窖上的十几袋粮食,掀开了地窖盖;李成林蹲下,对乌漆麻黑的地窖叫了两声,不见回答,三人紧张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声呼喊。
“爹,娘,我没事。能出去了吗?”彩蝶问。
“出来吧,出来吧。”黄瑾菊松了一口气。
睡眼惺忪的彩蝶顺着梯子爬上来,羞涩地说:“叔来了。”
景传志点了点头。
李成林问:“叫你咋不理呢?”
彩蝶轻咬着嘴唇,答:“我……睡着了。”
“这孩子,心可真大;啥时候了,还睡着了?”黄瑾菊又爱又怜地说,“走,跟娘做饭去。你叔中午搁家吃饭。”
“杀只鸡,我和传志老弟喝两盅。”李成林肚里的酒虫作起了祟。
“别铺张了,随便吃点儿就行。李大哥,我找你有事。”
“啥事也得喝完酒再说呀。”李成林丝毫没察觉到景传志的重重心事。
景传志一脸的不自在:“没心情呀,下次吧。”
李成林感到了景传志的不安,不再勉强;他对黄瑾菊说:“既然传志老弟有事,那你就随便做点吧。景飞前几日拿来的野猪肉还有吧?炖上白菜和粉丝。”
“知道了。”黄瑾菊笑着答。
景传志说明了来意,李成林为高松惋惜的同时,也开始担心自己及家人的命运。
当孱弱多疾的国土遭遇穷凶极恶的钢铁洪流,它究竟能承受多少次的碾压?
“啥时候走?”
“明儿一早。”
“这么急?”
“世道不太平。高进和景飞都是血气方刚的小年青,只怕他们因为高松的事惹出祸来。我本不打算带景飞走的,看来留下他不行了。”
“我懂了。你把彩蝶一块儿带走吧。”李成林沉默了一会,说。
景传志想了想,说:“那彩蝶等下就要跟我走,去我家住一晚,明早动身。”
“吃完饭,我送你们吧;棺材挺沉的,你一个人不好拉。”
眼角泛起泪光的李成林做这个决定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四十岁才娶了身有残疾、讨饭到这儿的黄瑾菊;生下彩蝶,两口子乐坏了,不光因为老来得女,而且彩蝶自落地就有吹弹既破的娇嫩皮肤,不像别的婴儿在羊水里泡得皱巴巴的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长大后,彩蝶更是出落成瓜子脸、枊叶眉、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身材适中的美人胚子。难怪景传志出诊第一眼见到就动了让她做儿媳妇的心思,托王月仙差不多把李家的门槛踩平了,才让李成林夫妇同意了彩蝶和景飞的亲事。
李成林将决定告诉了黄瑾菊母女,母女俩俱已哭成泪人;此刻的她们都明白,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了!
依照父亲的要求,高进在屯子里请了几位叔叔辈的乡亲在后山的松树林里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墓穴;之后,他带着几位乡亲回到了家中。景颜见他们回来,招呼大家洗手,吃饭。触景生情,乡亲们只胡乱地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强颜欢笑的高智平领着他们来到屋前的大树下,给他们每人填了一锅烟丝,一起抽了起来。正当他们吞云吐雾之时,一路交替拉着棺材的景传志和李成林气喘吁吁地来了。
乡亲们合力抬下棺材。彩蝶来,景飞颇感意外;他接下她的行李,问:“你怎么来了?”
“爹让我跟你们去淞沪。”
“跟我们一起去?爹没让我去啊?”景飞不解地问。
“叔改主意了,让你去了。”
尽管充满了疑虑,碍于大家都在忙高松的事,景飞也不便过多地追问。
将高松装殓,几位乡亲抬起灵柩向后山走。灵柩前面的高进提着马灯,景飞挥洒火纸;景传志、李成林、李彩蝶和景颜走在灵柩的后面。高智平夫妇在大家的一再劝说下,不再坚持去埋葬儿子的坟场。
黄昏时的松树林,光线朦胧。附在树上的蝉,撕开喉咙歇斯底里地吼叫,声音嘶哑,很是凄凉。
灵柩落入墓穴,高进跪在了地上,捧土往坑内撒。拿着铁锹的乡亲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直到景飞取过一位乡亲的铁锹,填土,他们才跟着动了起来。景颜走到强忍悲痛的高进身边,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轻声安慰了几句,把他拉了起来。看着渐渐消失于视线中的灵柩,高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望向昏暗的天空,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