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1/3页)
蓬头垢面的杨绎等宪兵混杂在争先恐后逃亡的溃军中朝金陵奔去。
杨阿毛的袖口和裤脚撕扯成一根根的布条,耷拉着,随步伐的节奏不停地摆动,很有登台唱大戏的味道。他的装备倒是很齐整,不像败兵该有的样子,而且是一个士兵作战时近乎标准的配置;在你拥我挤的败退队伍中,他算得上一个另类——腰间有序地摆列着五颗手榴弹,腹部和后背各有一个装着二十颗子弹的弹药包,草绿色的水壶斜挎在腰间,发出细小的“咣当咣当”的声响,扛在肩上的步枪没什么灰尘,像装在枪头的刺刀一样眩目。
他是高进的杰作,他是高进的高足,他是高进按正规军的《步兵操典草案》在实战中训练出来的。
李少强受伤的手臂还没痊愈,纱布缠着;如海替他拿枪,减轻他的负担。这些天的战斗,花溢也负了伤——被疾速翻腾的弹片削去了半截大拇指。
战争意味着牺牲,杨绎却不知如何向长官交待——景腾交给他的部下伤亡过半,他的心情沉痛;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被战火无情地吞噬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死了难受。他不知道景腾已因无视钧座的命令被革职,若不是陈灏力保,等待景腾的就是上军事法庭了;好在景腾只是被贬为了普通宪兵留队察看,没受到别的惩戒。
日军不会给中国军队休养整编的时间——日本大本营下达了《大陆命第八号命令》——淞沪派遣军须于海军协同,攻占敌国首都金陵。青柳联队得到的命令是:粮草不足,就地解决;弹药不足,打白刃战。
为了缓解战争带给士兵的焦虑不安,继续安心在异国作战,日军的指挥官们深知仅设立慰安所是远远不够的,应该放纵士兵在胜利后为所欲为,享受胜利带来的权利和荣耀。要在精神上摧毁中国人,必须用烧杀抢掠、甚至屠城的方法使他们害怕,从心理上瓦解中国人的抵抗意志!面对日军咄咄逼人的攻势,金陵军事委员会的高级将领几乎一边倒地不赞成死守金陵——敌人可以利用金陵地势的弱点,发动海、陆、空立体攻击。但金陵是中国的首都,不做抵抗即放弃也不合适;李德邻等人建议只做适当的抵抗即做战术上的撤退,给日军留一座空城。可时任金陵军委会执行部主任的唐孟潇却极力主张死守,并信誓旦旦地保证,愿与金陵共存亡……
金陵保卫战只打到第八天,拥有绝对优势兵力的日军即攻破了中华门;接下来,金陵成了人间炼狱。因事先没有准备撤退方案,大多数的平民和守城士兵城破后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
日军战机和舰载火炮的助攻,致金陵城一片狼藉。舒家的房子比较起周围的房子要好一些,只有舒娅生前位于二楼的闺房坍塌了;砖石瓦砾倾倒下,铺满了院子。楼道的望柱依然认真地杵在原地,等待主人经过时的抚摸;它是尽责的,像金陵沦陷后依然做着困兽斗的教导总队和其他一些部队的士兵一样。
景腾掀起塌下的木板,找出舒娅的衣服和被子,脸靠在上面,嗅着熟悉的味道;舒娅的体香仍在,还是他以前抱她在怀里,令他沉醉的那种味道。他觉得抱的就是舒娅,他心头一酸,更用力抱紧了被子;他想抓紧爱人,不让彼此的身体分开。
回到金陵接受了处分,景腾的大多数时间,会来舒家陪两位老人一起度过。
舒娅的父亲坐在院中的竹凳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不顾纷扬的灰尘;他将头尽可能地向后,眼睛与书保持足够远的距离。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读懂、并深切体会密密麻麻的字的意思。
书中没有颜如玉,没有黄金屋,没有战乱,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有的只是恬静的岁月静好。读书人大多有自己的想法,安静而孤独;有自己的主见,或许过于偏执。恃才傲物可能是其秉性,只愿意和感觉舒服的人在一起。舒父也是如此。读书之余,他会侍弄些花草;不大的庭院,曾被他鳞次栉比地颐养了玉兰、含笑、茉莉、迎春、香堇、月季、风信子和紫罗兰等多种绿植。如今的院子里没什么好看的红花绿叶了——天气因素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是女儿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他不再有招惹花草的闲情逸致。
有的文人渴望随波逐流,偶尔去体验另一种生活方式,比如置身山水,寻味创作的激情和灵感;有些则倾心安定与平凡,不愿颠沛流离。舒父属于后者。赖以生存的环境即使改变,他依然优雅的淡定面对。因为清高,他对谀佞不屑;只能站着生,不愿跪着活,是他经常说的话。
景腾拿抹布捋去晾晒绳上的灰尘,将被子和衣服理在上面,深情地看了一会儿,走进了厨房。舒母正在做饭,忙碌且喜悦,家中预备的食材被她全部拿了出来——“女婿”上门,她格外欢喜;还有“女婿”的弟弟和同僚,自然要好好款待。其实午餐没什么可做,因为街上无店家营业,家中剩下的食物也寥寥无几。
舒母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仰慕舒父的学识,她冲破了家人的阻挠勇敢地自由恋爱。生下舒娅,收敛住小姐脾气,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为了家庭,她可以放下傲气,选择“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平庸与简单。
景飞倚靠在门框上,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地流——他是在怀念逝去的父亲,还是思念若兰母子,又或是不知在何方的小妹呢?门框的另一边,柴洪亮静静地坐着,警戒可能出现的日本兵。康参谋派他来陪景腾,他很乐意;不管景腾是不是旅长,出于尊重,他都需全心全意的做好。康让景飞同来,一是让他们兄弟拉拉家常,说些生离死别的家事,二是让他和柴洪亮一样,安抚情绪低落的景腾。
舒家的炊烟走得极慢,像一条长龙,曲折而行,在四周鬼哭狼嚎的硝烟里。硝烟和炊烟不同。硝烟包含着浓烈的血腥、争斗的暴力和残酷的死伤;诠释了人和人、人和物的缠斗,都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兽性。硝烟让大地焦灼,天空失色!炊烟是温情的守望、幸福的陪伴和团圆的欢笑,见证了人和人、人和物的情感,是甜蜜的千千阙歌;炊烟袅袅而去,留下的是花瓣一样的情谊。硝烟使人性冷酷麻木,炊烟却能让人心存温暖。对于亲人,有炊烟的地方是归处;对于侵略者,有炊烟的地方有满足其兽念的羔羊。
急切、有力的脚步声从远处的青砖路传送至墙壁,再转达到门框,惊动了高度戒备的柴洪亮。景飞擦去眼泪,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十多个头戴钢盔的日本士兵在一个身披草绿色呢子风衣的队长带领下端着枪朝这边跑来。对手人多势众,景飞和柴洪亮放弃了巷战的打算——武器既然不占优势,出其不意的近战更稳妥一些。
身穿便装的柴洪亮和普通的老百姓无异,士兵并未察觉他和同样身着便装的景飞的身份,只用刺刀指着他们,大声地吼叫,将他们驱赶进院子。舒父被枪指着站起,景腾和舒母也被勒令从厨房走出。几个士兵饿坏了,迫不及待地把枪靠在墙上,钻进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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