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3/3页)
“沈姑娘,”崔嬷嬷将册子放在桌上,“太后娘娘听说您对医药旧典有些兴趣,特意让老奴将这本前朝太医院留下的、关于妇人科疑难杂症的抄录本送来,给您解闷。里面有些偏方古法,如今已不多用,看看倒也无妨。”
又是“解闷”。沈青梧心领神会,道谢接过。
崔嬷嬷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压低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佛堂井中物,已密存。刘府今日午后,有客至,乃一游方道士模样之人,自后门入,一个时辰方出。沈忠递话:北狄商人‘胡九’,上月曾秘密入京,落脚处与刘家京郊别院相邻。文秀踪迹,仍在追查,似与京西一处荒废道观有关。”
说罢,不等沈青梧反应,崔嬷嬷便恢复了平常语调:“姑娘好生休息,老奴告退。”
门轻轻合上。
沈青梧坐在椅中,消化着崔嬷嬷带来的新消息。
刘府请游方道士?是日常法事,还是与巫蛊邪术有关?北狄胡九与刘家别院相邻而居?这绝非巧合!父亲密信中提到的通敌嫌疑,线索愈发清晰。文秀可能藏身京西荒废道观……这是个重要线索。
她翻开崔嬷嬷送来的那本无字医册。里面果然是各种妇人科疑难杂症的记录,笔迹陈旧,用语古奥。她快速翻阅着,目光敏锐地搜寻着与“附子”、“朱砂”、“堕胎”、“血崩”、“胎死腹中”等关键词相关的记载。
终于,在册子中后部分,她看到了一段用朱笔小字做的旁注,内容并非病症,而像是一份私密的记录:
景和七年三月,刘嫔遣宫人至太医院,索要‘温经养血’之方,指定需含附子三钱,朱砂一分,言其畏寒腹痛。薛太医掌院,疑其用量于孕妇有大险,婉拒。刘嫔不悦。后薛太医遭斥,请辞离宫。附子、朱砂之方,由副院判王某人呈上。同月,李美人小产。
景和八年腊月,悯贵人染风寒,太医方中本无朱砂。药渣中发现异常,疑被人添入微量‘辰砂’(朱砂之精)。查无果。悯贵人胎死腹中。
景和九年春,长春宫走水前,有宫人见刘嫔宫女春杏与吴嬷嬷密语。走水后,于灰烬中发现未燃尽之符纸残片,上有怪异符文,似与西南巫蛊有关。此事被压下。
朱笔小字记录到此为止。笔迹与香囊密信不同,更显苍劲,似是男子所书。落款处有一个极小的、模糊的印记,似是一个“薛”字。
薛太医!果然是他!他离宫前,竟秘密记下了这些关键疑点!这本册子,恐怕是他留给后人的警示,或是……交给某个可信之人的证据。如今,它通过太后的手,到了自己这里。
沈青梧合上册子,闭上眼睛。脑海中,无数线索开始疯狂碰撞、串联。
刘嫔(刘家)通过操控太医院(王副院判),使用附子、朱砂等药物暗中损害孕妇,导致李美人、悯贵人惨剧。同时,他们可能勾结西南巫蛊之士(游方道士?),制作邪物(黑匣中的婴骸咒骨),行厌胜之术,进一步确保皇嗣凋零,扫清障碍。长春宫走水是为了销毁邪物证据。薛太医因拒绝配合而被迫离宫,却暗中记下证据。吴嬷嬷、春杏、文秀都是执行者或联络人。
苏浅雪后来使用的“醉梦散”和巫蛊手段,很可能就是继承了刘家这条线的“资源”和“技术”!甚至,苏浅雪与刘家早有勾结,苏浅雪得宠,亦是刘家在皇帝身边布下的一枚棋子!沈家“谋逆”案,恐怕也不仅仅是苏浅雪父女为报复沈青梧而构陷,更是刘家(或他们背后的更大势力)为铲除手握兵权、可能察觉边关军饷与通敌阴谋的沈巍,而发动的致命一击!
那么,父亲密信中所指“礼佛心善”的宫中贵人,若排除太后,还有谁?先帝晚年,宫中笃信佛教、素有善名的妃嫔……沈青梧竭力搜索记忆。似乎……已故的、出身不高却因“仁善”而得到太后几分照拂的张美人?等等,张美人!就是卷入巫蛊案被赐死的张美人!她的宫女文秀,疑似未死,且成为关键人物!难道张美人巫蛊案本身,就是一场针对知晓某些秘密之人的灭口行动?张美人或许才是那个最早发现刘家(或更高层)阴谋的“礼佛心善”之人?
而太后……太后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她是洞悉一切却隐忍不发的布局者?还是也被部分蒙蔽,直至近年才逐渐看清?她庇护自己,重启沈家案,是真要拨乱反正,还是借力打力,清除刘家这个可能威胁皇权(甚至可能与北狄勾结)的毒瘤?
谜团的核心,似乎越来越接近,却也更加凶险。
沈青梧将医册小心收好。这本册子,连同香囊密信的记忆、沈忠的汇报、以及她自己的推理,构成了指向刘家的、越来越清晰的证据链。虽然仍缺乏最直接的、能一举扳倒一位尚书大人的铁证,但已足够掀起狂风巨浪。
太后要的,或许正是这场风暴。在风暴中,隐藏的才会暴露,坚固的才会松动。
而她沈青梧,将是点燃这场风暴的……那一星火种。
窗外,暮色渐合,奉先殿方向的礼乐声早已停歇。宫中复归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正悄然蔓延。
祭灶的烟火气尚未散尽,另一场关乎生死荣辱、王朝根基的祭典,却已拉开了猩红的序幕。
沈青梧端坐镜前,看着镜中那双冰冷沉静、却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
“姐姐,父亲,母亲,兄长,沈家的冤魂们……”她无声低语,“看着吧。那些欠了债的,一个都跑不掉。”
夜色,吞没了慈宁宫,也吞没了整个紫禁城。
但黑暗之中,猎手的眼睛,已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