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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旧火余烬

    第三章 旧火余烬 (第3/3页)

   “附:秦首席已驳回我的建议。他说‘守夜人’不是副作用,是进化产物。他说零号将成为新火计划最终的‘火种’。我怀疑他的判断已受项目成果影响。我将备份此日志于安全盒,若我发生意外,请后来者——”

    文字在这里中断。不是自然结束,是纸张被烧毁的边缘切断了句子。最后一个“者”字只有半边,剩下的部分化为了灰烬。

    陆见野盯着那段文字,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不是比喻,是真的冰冷感从指尖开始蔓延,顺着手臂爬向心脏,所过之处肌肉僵硬,血管收缩,呼吸变得困难。那些字句像一根根冰锥,钉进他的意识:

    人格解离。第二人格。守夜人。

    情绪承载量327%。跨维度共振。物理效应。

    秦守正的坚持。林薇的反对。安乐死协议。

    所以那些他以为自己只是“情绪感知敏锐”的时刻,那些他走在人群中突然被大量情绪淹没几乎要呕吐的时刻,那些他偶尔会出现的、绝对冷静到近乎非人的状态——在危机中完全感觉不到恐惧,在悲伤时流不出一滴眼泪,像有个透明的玻璃罩把他和世界隔开——那些他对《悲鸣》无法解释的吸引力,那种一靠近画作就像回到家般的归属感……

    都不是天赋。

    是实验的副作用。是人为制造的精神分裂。是强行在他意识里塞进去的另一个“人”。

    而秦守正知道。他不但知道,还坚持继续。他把这种分裂称为“进化”,把陆见野称为“火种”。

    为了什么?为了把人类情绪变成能源?为了制造活体情绪放大器?还是为了……其他更可怕的目的?

    手电光突然闪烁了一下。

    不是电量不足,是受到某种干扰。光线明暗交替,频率越来越快,像坏掉的日光灯在濒死挣扎。同时,管道深处传来声音——不是回放,是真实的声音。金属扭曲的嘎吱声,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管道深处移动,沉重的质量压迫着不锈钢管壁,使管道发出结构性的呻吟。那声音由远及近,朝着他这个方向。

    还有呼吸声。

    沉重的、带着液体杂音的呼吸声,吸气时像生锈的风箱在拉动,呼气时伴随着低沉的、像野兽般的呼噜声,呼噜声里混着黏稠液体翻涌的咕噜声。

    陆见野猛地抬头,手电光射向黑暗深处。

    光束在管道中形成一道圆锥形的光柱,光柱尽头,黑暗浓得像墨。但就在那浓墨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不是金属的反光,是更湿润的、像生物体表黏液的反光。那反光在移动,缓慢地、不慌不忙地朝着他的方向移动。

    管道在震动。细微的、但越来越强的震动,从深处传来,顺着不锈钢壁传导到他背靠的位置。震动的频率很规律,像……脚步声。沉重的、缓慢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受压变形的呻吟声。

    有什么东西在管道里。

    正在朝他走来。

    陆见野迅速将日志残页塞进外套内袋,贴身放好。盖上盒子,但盒子已经无用,他将其推到一边。转身,开始往回爬。动作必须快,但管道狭窄,他只能一点一点倒退,用脚探索身后的空间,用手肘和膝盖交替支撑移动。背上的密封箱碍事,但他不敢取下——那里面是《悲鸣》,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如果那东西能称为武器的话。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受压的尖锐呻吟,像管道随时会塌陷。更诡异的是,空气中开始出现一股气味——臭氧混合着铁锈,还有那股甜腻的、像腐烂水果的化学品味,现在又多了一股……血腥味。不是新鲜的血,是陈年的、已经氧化的血,混着脓液的腥臭。

    他爬回拐角,抬头看向向上的管道口。还有大约八米。八米在平地上是几步路,在这种狭窄、陡峭、光滑的管道里,却像八百米一样遥远。他加快速度,手肘和膝盖在金属壁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像指甲刮黑板的噪音。外套的肘部磨破了,皮肤直接接触冰冷的不锈钢,摩擦带来的灼痛和冰冷的触感同时传来,形成诡异的感官混合。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耳膜里咚咚的撞击声。陆见野僵在原地,屏住呼吸。汗水从额头滑落,滴进眼睛,带来刺痛。他不敢回头,只能竖起耳朵,捕捉任何细微的声音。

    有呼吸声。

    沉重的、带着液体杂音的呼吸声,从他身后不到三米的位置传来。那呼吸不是人类的节奏——吸气时间极长,持续了至少十秒,像在品味空气中的味道;呼气时伴随着低沉的、像野兽般的呼噜声,呼噜声的尾声拖得很长,渐渐变成一种……咯咯声,像有液体在喉咙深处翻滚。

    然后,有东西碰了他的脚踝。

    不是手,不是爪子,是某种更冰冷的、光滑的东西,像金属探针,但表面有节肢动物的环节感。触感从脚踝向上滑动,沿着小腿,到膝盖,所过之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东西在探索,在感知,在确认他的存在。滑动时有轻微的黏液摩擦声。

    陆见野猛地蹬腿,用尽全力踹向身后。脚底踹中了什么坚硬的物体,不是金属,是更坚韧的、像几丁质外壳的东西,踹击发出沉闷的、像踢中树干般的撞击声。身后的东西发出一声低吼——不是愤怒,更像是……好奇,像孩子发现新玩具时的兴奋低鸣。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但这次是后退,渐渐远去,消失在管道深处。

    他没有等待,用尽全力向上爬。手肘磨破了,血渗出来,在冰冷的不锈钢上留下暗红色的拖痕。膝盖磕青了,每动一下都传来钝痛。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逃离的本能在驱动每一块肌肉。终于,他的手摸到了管道口的边缘,用力一撑,翻身滚出,重重摔在实验室的地面上。

    背部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带来刺痛。几秒后,视野恢复,他立刻转身,盯着管道口。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脚踝上残留的冰冷触感还在,裤腿上有一道细微的、粘稠的液体痕迹,在手机光下泛着暗绿色的微光,液体有轻微的腐蚀性,裤腿纤维已经微微溶解。

    他爬起来,背靠墙壁,手电光扫视整个实验室。依然空荡,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已经达到了顶峰——不是来自管道,是来自整个空间。墟城在看着他,那些幽灵回放在看着他,三年前死在这里的冤魂在看着他。他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视线像针一样刺在他的皮肤上。

    手电光扫过实验室中央。那里有一个区域之前没注意到——被倒塌的设备架挡住了。现在他换了个角度,看见架子后面露出一个半圆形的金属结构,结构表面有复杂的管线接口,还有一块倾斜的控制面板,面板上的屏幕虽然碎裂,但仍有几个指示灯在微弱地闪烁,像垂死者的心跳。

    他走过去,搬开烧焦的架子碎片。碎片很重,他需要双手并用,烧焦的碳化物沾在手上,留下黑色的污迹。架子后面是一个下沉式的工作区,比实验室地面低半米,需要通过三级金属台阶下去。台阶边缘已经变形,像被巨力踩踏过。

    工作区中央,有一个东西。

    一个冷冻舱。

    不是医院里那种人体冷冻设备,是更精密的、实验室规格的维生舱。舱体呈圆柱形,直径约一米五,高两米,外壳是厚重的透明复合材料,材料在低温下呈现淡淡的蓝色调。舱体内部充满淡蓝色的低温液体,液体黏稠,像稀释过的凝胶,悬浮着无数细小的气泡,气泡在缓慢上升,像倒流的雨。舱体表面结了一层薄霜,霜的结晶在手机光下闪闪发亮,像钻石粉尘。

    透过霜层和液体,能隐约看见舱内有什么东西。

    一个人形。

    陆见野走下台阶。靴底踩在金属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敲击棺材板。他来到冷冻舱前,屏住呼吸,用手擦去舱体表面的霜。霜很厚,擦掉一层又结一层,低温让他的手指迅速麻木,皮肤粘在舱体表面,撕下时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但透过短暂的清晰窗口,他能看见舱内的景象。

    液体中悬浮着一个躯体。

    男性,年龄看起来二十出头,赤裸,身材修长,肌肉线条清晰但不夸张,像古希腊雕塑般匀称。身上连接着数十条管线,管线是半透明的硅胶材质,内部有淡金色的液体在缓慢流动。管线从舱体底部接入,像脐带一样连接着躯体的胸口、手臂、颈部、甚至太阳穴。躯体闭着眼睛,表情平静,像在沉睡,但眉头有极细微的蹙起,仿佛在做一个不太愉快的梦。皮肤苍白,几乎没有血色,但在手机光下能看到皮肤下有极淡的、青色的静脉网络,网络分布均匀,像精密的电路图。

    最诡异的是那张脸。

    陆见野见过那张脸。每天早晨在镜子里,在玻璃的倒影里,在光滑的金属表面上。

    那是他的脸。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从眉骨的弧度到下巴的线条,从鼻梁的高度到嘴唇的厚度,每一个细节都完全一致,像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点的两张照片,连左眼角那颗极淡的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唯一的区别是舱内躯体的头发更长,几乎垂到肩部,而且发色是纯粹的银白,不是老人的灰白,是带有金属光泽的、像白金般的银白,在淡蓝色液体中缓慢飘动,像水草。

    还有睫毛。也是银白色,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陆见野后退一步,靴跟撞到身后的操作台。台面上的灰尘被震起,在手机光柱中翻滚如微型星云,那些尘埃颗粒在光线中清晰可见,每一颗都在缓慢旋转。他盯着舱内的躯体,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所有思考都停止了,所有逻辑都崩断了,只剩下最原始的、动物性的困惑和恐惧。

    克隆体?双胞胎?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备份?副本?替代品?

    冷冻舱侧面的控制面板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全部亮起,只有几个指示灯从暗红色转为绿色,发出轻微的、持续的蜂鸣,蜂鸣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异常刺耳。面板上的屏幕闪烁了一下,裂痕纵横的液晶屏勉强显示出图像——是扭曲的、带着干扰条纹的画面,但能看清内容:

    “检测到匹配DNA及情绪频率”

    “来源:外部环境”

    “匹配度:100%”

    “唤醒协议启动”

    “倒计时:10秒”

    陆见野冲向控制面板。面板上的按钮排列整齐,但大多已经损坏,只有最右侧一个红色的紧急停止按钮看起来还算完好。他猛按那个按钮,用拳头砸,用掌根捶——按钮凹陷下去,但没有任何反应。系统在自主运行,完全不受外部干扰,像早已设定好的程序在等待这一刻。

    倒计时在屏幕上跳动:9秒,8秒,7秒……

    他环顾四周,寻找能破坏电源的东西。操作台上有工具——一把生锈的管钳,一把螺丝刀。他抓起管钳,用尽全力砸向控制面板。金属撞击发出巨大的声响,火花迸溅,面板外壳凹陷,但屏幕上的倒计时仍在继续:6秒,5秒……

    舱体内的液体开始发生变化。淡蓝色逐渐变淡,从凝胶状转为更稀薄的液体,黏稠度下降。气泡数量急剧增加,像水被煮沸,无数细小的气泡从舱底涌出,在液体中形成翻滚的白色湍流。舱内的躯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不是整体的颤动,是细微的、局部的肌肉抽搐——手指关节弯曲,脚趾蜷缩,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像在做梦,而且是一个激烈的梦。

    连接躯体的管线一条接一条自动脱离。不是简单地拔出,是管线末端的接口旋转解锁,然后像有生命般缩回舱体底部,缩进隐藏的收纳槽中。脱离时,接口处渗出少量淡金色的液体,液体在低温中迅速凝结成微小的冰晶,漂浮在液体中,像金色的雪。

    3秒,2秒,1秒——

    舱盖向两侧滑开。

    不是整体抬起,是分成两半,沿着中轴线向左右分开,滑入舱体侧面的收纳舱。滑开的过程很慢,液压装置发出沉重的、像巨兽呼吸般的嘶嘶声。舱盖完全打开后,低温液体失去了约束,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瞬间淹没工作区的地面。液体接触空气后迅速汽化,形成浓密的白色冷雾,雾气翻滚升腾,温度极低,陆见野裸露的皮肤接触雾气,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被无数根冰针刺中。

    雾气充斥整个下沉区域,遮蔽了视线。陆见野被雾气包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液体流动的哗啦声,液体在地面蔓延时像溪流般的声音,还有某种……呼吸声。

    沉重的、缓慢的、从冷冻舱方向传来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一开始很浅,很弱,像刚出生的婴儿在尝试呼吸。然后逐渐变深,变稳,每一次吸气都更深,每一次呼气都更长,节奏逐渐稳定下来,形成规律的、有力的呼吸节律。

    雾气逐渐散去。

    不是自然消散,是被某种力量驱散——以冷冻舱为中心,雾气向四周退去,像有无形的屏障在推开它们。能见度恢复,陆见野看见舱内的躯体坐了起来。

    动作很慢,带着久未活动的僵硬感。先是手,苍白的手指抓住舱体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然后手臂用力,将上半身缓缓拉起,脊椎一节节直立,发出轻微的、像干燥木头摩擦的噼啪声。躯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一根根弯曲,又展开,动作从生疏到熟练,只用了三秒。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陆见野。

    眼睛睁开了。

    瞳孔是纯粹的金色。

    不是苏未央眼底那种涟漪般的金色微光,是完整的、均匀的、像熔化的黄金浇铸而成的金色,金色饱满浓郁,几乎看不到虹膜的纹理,像两枚纯金的硬币镶嵌在眼眶里。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实验室里自行发光,不是反射光,是自发光,像两盏小型的探照灯,光芒不刺眼,但足够明亮,在瞳孔周围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光芒照亮了他自己的脸,也照亮了陆见野的脸。

    那双眼睛盯着陆见野,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没有敌意,甚至没有好奇。是绝对的、深渊般的平静,像冻结了万年的冰湖,表面光滑如镜,底下却深不可测。

    躯体从冷冻舱中站起,跨出舱体,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液体从他身上滴落,在脚下形成一滩水渍,水渍表面迅速结了一层薄冰。他比陆见野略高一点——大概两三厘米,肌肉更结实,不是健身者那种夸张的肌肉,是精瘦的、每一块肌肉都像经过精密计算般恰到好处的匀称。皮肤上没有任何疤痕或瑕疵,光滑得像刚出窑的瓷器,在金色瞳孔的自发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微光。

    他向前走了一步。

    脚步很稳,完全没有久卧者的虚弱,像这具身体从未沉睡,只是在等待这一刻。脚掌踩在地面的冰层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冰屑飞溅。

    陆见野本能地后退,背抵在操作台上,再无退路。操作台的边缘硌着他的脊椎,传来钝痛。他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上平静无波的表情,那双非人的金色眼睛,感觉现实正在崩塌,像一面镜子被重锤击中,裂纹从中心向外蔓延,整个世界的映像都在扭曲、碎裂。

    金色瞳孔的“陆见野”停在他面前三步处,微微偏头,像在审视一件有趣的作品。偏头的角度,颈部的线条,甚至睫毛眨动的频率——都和陆见野一模一样,像镜子里的倒影活了过来。

    然后他开口。

    声音与陆见野一模一样——音色、音高、共鸣点,都完全一致,但语调更平,更冷,每个字都像用机器合成后播放,没有情感的起伏,没有呼吸的间隔,只是精确的、机械的音节序列:

    “你终于来了。”

    他顿了顿。金色瞳孔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像数据流般快速掠过的光,那光芒在他眼底深处流动,形成短暂的、复杂的几何图案,然后又恢复成纯粹的金色。

    “我等了三年。”

    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撞上墙壁,反弹回来,形成重叠的回声:

    三年——

    三年——

    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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