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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机械之魂

    第七章 机械之魂 (第1/3页)

    爆炸的余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野兽,在金属腔体里挣扎、翻滚、最终窒息而死。声音死去后,寂静便浮了上来——不是安宁的静,是那种真空般的、压迫耳膜的、连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动静都被放大成擂鼓的死寂。

    陆见野瘫坐在合金地板上,后背抵着墙壁。金属的冷透过衣料,渗进皮肤,钻进脊椎,像一根冰锥缓慢地钉入身体。他盯着终端屏幕,盯着那行字——“最优选容器”。字是猩红的,不是电子屏常见的亮红,是一种更暗沉的、接近凝固血液的颜色。每个字的边缘都有些微的晕染,像墨迹在劣质宣纸上洇开,又像伤口缓慢渗出的血珠。

    他看着,看了很久。久到那些字开始变形、蠕动,从平面的符号变成立体的、有厚度的东西,像是烧红的烙铁在视网膜上烫出的疤痕。

    然后他笑了。

    不是喜悦,不是释然。是一种更荒诞的东西从喉咙深处翻涌上来,带着铁锈和胆汁的味道。笑声很短,像喉咙被割开的人最后一声抽气,在寂静的房间里啪地一声炸开,又迅速被寂静吞噬。

    小川站在工作台前,背对着他。白色的LED光从他头顶浇下来,把他整个人切成明暗两面。光的那面,银色的机械骨骼反射着冷硬、没有温度的光泽,像博物馆里保养过度的铠甲。暗的那面,人类的轮廓隐在阴影里,只有肩膀随着呼吸极其轻微地起伏——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呼吸的话。

    他的机械左臂垂在身侧,五根探针的尖端微微下垂,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那抽搐很细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金属管道深处挣扎,想要破壳而出。每抽搐一次,关节处的液压装置就会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嘶——像是叹息,又像是漏气。

    陆见野看着那条手臂。探针的表面不是光滑的,有细密的、螺旋状的纹理,像是指纹,又像是某种精密的防滑设计。在冷光下,那些纹理的边缘泛着极淡的蓝,像是低温火焰的焰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变成了一滩粘稠的、流动缓慢的胶质——陆见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更像是什么别的东西,借着他的声带在振动:

    “所以……这就是全部了。”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打磨生锈的铁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摩擦的毛刺感。

    小川没有转身。他的声音从前方的阴影里飘过来,依旧是那种平直的、没有起伏的电子音,但底下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滞涩。像是老旧的录音机,磁带在某处卡住了,又勉强被扯过去:

    “这是档案记录的版本。是秦守正设计图纸上的终局。是‘新火计划’预设好的、唯一的出口。”

    他顿了顿。机械臂的液压装置发出一串更密集的嘶鸣,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然后他转过身。

    白光哗地一声,毫无保留地浇在他脸上。

    陆见野的呼吸停住了。

    他看见了一张脸。但不是一张完整的脸。

    一道清晰得近乎残酷的分界线,从左额角的发际线开始,斜着向下,像一把看不见的刀,精准地劈开了这张脸。它划过眉心——那里有一个细微的、凹陷的痕迹,像是刀尖在这里停留过;划过鼻梁——鼻骨在分界线处有明显的错位,人类的软骨和金属的支架以一种怪诞的方式拼接在一起;划过嘴唇——上唇的左侧是金属的,固定成一个微微向下撇的、近乎悲伤的弧度,右侧是苍白的人类皮肤,嘴角正不受控制地颤抖;最后划过下巴,消失在脖颈的阴影里。

    分界线的右侧,是人类的皮肤。苍白,瘦削,能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网络,像地图上错综复杂的细小河流。皮肤表面有一些熟悉的痕迹——右眼下方有一颗淡褐色的痣,鼻翼两侧有几粒青春期残留的、几乎看不见的痘坑。右侧的眼睛是人类的眼睛,尽管瞳孔扩散得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虹膜,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但那是生物的眼睛——有湿润的角膜,会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点;有微微颤动的虹膜,虽然那颤动极其微弱,像是即将停止的钟摆。

    而左侧……

    是机械。

    额头是一片光滑的银色合金板,板面有极其细密的蜂窝状散热孔,孔洞排列成某种复杂的、类似雪花的分形图案。眼眶是一个完美的圆形金属结构,边缘有一圈极细的、暗红色的光带,像某种警示灯。眼眶内部没有眼球,只有一块深红色的、大约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显示屏。显示屏正在刷新数据,绿色的数字和符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滚动、消失、再出现。那些数据的微光透过一层类似玻璃的材质透出来,形成一种非人的、冷漠的视觉器官。

    鼻子左侧是金属骨架,覆盖着一层仿生皮肤材料。但那材料太完美了,完美得虚假——没有毛孔,没有纹理,在冷光下泛着一层塑料制品特有的、油腻的光泽。最诡异的是鼻孔的位置,那里不是两个孔洞,而是两个细密的、蜂窝状的进气格栅,随着某种内置泵的节奏,极其轻微地开合。

    嘴唇的左侧也是金属。嘴角被永久固定在那个向下的弧度,像一张凝固的、悲伤的面具。

    但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分界线本身。

    那不是简单的拼接缝。沿着那道分割线,从发际线到下巴,在皮肤与金属的交界处,有东西在生长。

    是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金色纹路。

    那些纹路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刻上去的。它们像是从皮肤深处长出来的,又像是从金属接缝里渗出来的。微微凸起于表面,像某种寄生的藤蔓,又像试图愈合伤口的、发光的瘢痕组织。纹路内部有光在流淌——不是稳定的光,是脉动的,像心跳一样有节奏地明灭。光的颜色大部分时间是淡金色,但偶尔会突然闪过一星病态的靛蓝,或是暗红,或是墨绿,转瞬即逝,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挣扎,想要破土而出。

    此刻,那些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分界线向右侧的人类皮肤区域蔓延。像细小的、发光的根须,在贪婪地侵占领土。每蔓延一毫米,小川右侧人类眼睛的瞳孔就会剧烈收缩一下,眼白部分爆出更多的血丝。他的右侧嘴角也会不受控制地抽搐,像是正在承受某种无法言说的、电击般的痛苦。

    “你的脸……”陆见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气音。

    “净化局第七实验室。标准处理流程。”小川抬起机械左手,探针的尖端轻轻触碰自己左侧的金属脸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像是用指甲敲击玻璃,“对高污染、高价值收容体,实施‘部分机械化改造’。目的有三。”

    他的声音开始变化。

    不再是那种完全平直、均匀的电子合成音。在说到某些词时,音调会突然拔高,或是颤抖,像是真实人声试图冲破某种束缚,但转瞬即逝,又被强行拉回冰冷的平直。

    “第一:植入监控与定位模块。确保收容体永远在控制范围内。”

    “第二:植入行为控制与忠诚协议。确保指令的绝对服从。”

    “第三:为后续可能的‘完全转化’,预留物理接口和神经接驳点。”

    他的语速慢了下来。右侧人类眼睛的瞳孔在剧烈颤动,像是风中的烛火。左侧电子眼的显示屏上,数据刷新的速度突然加快,红色的警告符号闪烁了几次,像是系统在报警。

    “琉璃塔的混乱……我被夜鸦带走……但运输途中……遇袭了……我逃了……但没有完全……逃掉……”

    他的机械左手突然痉挛般握紧,五根探针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像是用刀叉刮盘子。右侧人类手臂也同时抬起,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大腿,指甲陷进布料,指节发白到近乎透明。

    “他……他们……把我……按在手术台上……”

    小川的声音彻底撕裂了。

    不再是平直的电子音,也不再是断续的人声。而是两种声音同时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来——一个是他原本清亮的、年轻人的嗓音,充满了黏稠的恐惧和剧痛;另一个是冰冷的、毫无情感的电子合成音,像在朗读一份客观的手术记录。两个声音重叠、交织、互相撕咬,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和声:

    (人声,带着哭腔和颤音)“不……不要……放开我……求你们……”

    (电子音,平稳刻板)“收容体T-07。镇静剂注射。剂量:标准值三倍。注射位置:颈静脉。”

    (人声,像是从水里发出的咕噜声)“我看得见……天花板……无影灯……好亮……亮得眼睛疼……”

    (电子音)“颅骨钻孔。坐标:左前额叶上缘,距中线2.5厘米。植入‘忠诚模组-第三型’。开始神经接驳。”

    (人声,突然拔高,变成尖叫)“疼……好疼……像是……有烧红的铁丝……插进脑子里……在搅……在烧……”

    (电子音)“检测到剧烈神经反应。追加局部麻醉剂。浓度提升百分之五十。继续植入程序。”

    (人声,断断续续,像是喘不过气)“他们在说话……我听见了……说‘这个样本……情绪感知敏度异常……保留右半脑情感中枢……作为长期观察窗口’……”

    (电子音)“左半脑逻辑区、记忆存储区、运动控制区,进行机械化单元替代。保留基础生理功能,剥离所有情感关联神经回路。”

    (人声,越来越弱,像是要消失了)“不……不要拿走……我的记忆……妈妈……她做的红烧肉的味道……琉璃塔后院……那棵樱花树……春天开花的时候……花瓣落在肩膀上……陆老师你……第一次教我调颜料……调晚霞的颜色……你说……要加一点点的……普鲁士蓝……”

    (电子音)“记忆数据化完成。分区加密存储。情感标记剥离程序结束。开始缝合。”

    (人声,最后一声,像是濒死动物的呜咽)“啊啊啊啊啊——!!!”

    最后的尖叫,是人声与电子音融合成的、扭曲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嘶吼。那声音不像是从喉咙发出的,更像是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被硬扯出来时发出的断裂声。

    小川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机械左臂疯狂地敲击着金属桌面,砰!砰!砰!每一下都砸出凹陷,金属变形的呻吟声刺耳欲聋。右侧人类手臂则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手指插进头发,用力到指关节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下一秒就会折断。脸上的金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那些光芒沿着纹路疯狂窜动,像高压电在绝缘体表面爬行的电弧,噼啪作响,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类似臭氧的焦糊味。

    “小川!”陆见野冲上去,想按住他颤抖的肩膀。但手指在触碰到小川身体的瞬间——

    一股强大的、尖锐的电流从那些金色纹路中迸发出来。

    滋啦——!

    陆见野被狠狠弹开,整个人向后飞起,重重摔在墙壁上,又滑落在地。后背撞上金属墙壁的闷响和电流穿透身体的麻痹感同时袭来,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手臂接触的地方,皮肤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抬起手看,指尖已经焦黑了一小块。

    颤抖持续了大约十秒。

    然后,突然停止。

    像按下暂停键。

    小川的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机械左臂垂落,右侧人类手臂也缓缓松开。他低着头,胸口剧烈起伏——但只有右侧人类胸膛在起伏,左侧机械胸腔的部分,只有散热口排出气流的微弱嘶嘶声,节奏平稳得像一台运转良好的机器。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

    左侧电子眼的显示屏已经恢复正常,稳定地刷新着数据流。右侧人类眼睛的瞳孔依旧扩散,但那种剧烈的颤动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空洞的平静。像是风暴过后,海面恢复死寂,只剩下漂浮的残骸。脸上的金色纹路光芒黯淡下去,恢复成缓慢的、有节奏的脉动,像一颗衰弱的心脏。

    “记忆回溯触发。已压制。”小川的声音恢复了完全的电子平直,但比之前更加……虚弱。像电量即将耗尽的设备,发出的最后提示音,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砂砾摩擦的质感,“抱歉。‘忠诚模组’与残留人格碎片之间的冲突……间歇性发作。统计频率:平均每小时一点七次。”

    陆见野从地上撑起身,后背和手臂的疼痛让他咬紧了牙。他看着小川,看着那张被一分为二的脸,看着那道发光的、如同活物的金色分界线,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慢地收紧。

    “他们……把你做成了这个样子……”他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疼痛,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在喉咙深处翻涌。

    “这是‘部分机械化改造’的标准术后状态。”小川走到工作台前,机械左手在键盘上敲击,动作依旧精准,但比之前慢了一些。屏幕切换,调出了一份新的文件——是他的改造手术记录,附带详细的解剖示意图,“左侧大脑半球:逻辑推理区、记忆存储区、运动控制区,已被精密机械单元完全替代。植入‘忠诚模组’核心处理器,确保对净化局所有指令的绝对、无条件服从。右侧大脑半球:情感感知区、直觉判断区、艺术与创造力相关区域,予以保留,但处于‘持续观察与实验性刺激’状态。面部及左侧躯干的机械化,既是功能需要,也是……视觉警示。提醒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什么是服从的奖赏,什么是反抗的代价。”

    示意图上,小川的大脑被用两种颜色清晰地标注——左侧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机械蓝,右侧是脆弱的、血管密布的人体粉红。中间的分隔区域,标注着“冲突缓冲区”和“模组抑制协议”,还有一串串复杂的算法公式。

    “所以你现在……”陆见野艰难地问,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到底是谁?是那个会画画的实习生小川,还是净化局的……机器?”

    小川沉默了几秒。

    左侧电子眼的数据流突然紊乱了一瞬,闪过几个乱码符号——#ERR#、#OVF#、#NULL#——像是系统内部发生了短暂的崩溃。随即恢复正常。

    “我是……”他的声音再次出现那种诡异的双重叠加,但这次很轻微,像是两个声音在争夺同一个发声通道:

    (电子音,稳定但空洞)“收容体T-07。净化局第七实验室财产。执行单位编号:清道夫附属观察员。”

    (人声,极轻,像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的耳语)“我是……小川。琉璃塔的……实习生。喜欢……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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