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诡灯 (第3/3页)
道比想象中更长,更曲折。她摸黑前行,只能扶着冰冷潮湿的土壁,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和一把靠在墙边的简陋木梯。
她攀着木梯爬上去,顶开一块沉重的木板,带着霉味的空气涌了进来。她爬出枯井,发现自己果然在一处破败庭院的角落里。四周堆满废弃的染缸和朽木,杂草丛生,寂静无人。远处,隐约传来五更天的梆子声。
天,快亮了。
雨已经完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东方只有一线微弱的鱼肚白。
她不敢耽搁,辨明方向,朝着记忆中的城南清水巷摸去。一路上,她尽可能避开主街和巡逻的兵丁,专挑最肮脏僻静的小巷。身上的衣服半干,沾满泥污,赤足上更是血迹斑斑,每走一步都疼痛钻心。但她咬牙忍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棺材铺,找到那个姓方的瘸子,把东西交出去,然后……等待陆沉舟的安排,或者,寻找新的生机。
清水巷位于城南贫民区的最深处,狭窄,肮脏,两旁是低矮破旧的棚户,空气中弥漫着贫困和绝望的气息。巷子尽头,果然孤零零地立着一间门面歪斜、招牌模糊的铺子,门楣上挂着一个褪了色的白纸灯笼,上面写着一个漆黑的“奠”字。
棺材铺。
铺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一片死寂。
陆明舒站在门口,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推门走了进去。
铺内光线昏暗,充斥着木材、油漆和香烛混合的怪异气味。四处堆放着一些半成品的棺材板、纸人纸马,角落里甚至还靠着一副刷了黑漆的薄皮棺材,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阴森。
一个穿着灰色短打、身形干瘦、左腿有些跛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拿着刨子,慢吞吞地刨着一块木板。听到推门声,他头也没回,沙哑地问道:“买棺材?还是订做?”
陆明舒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取出那枚“青隼令”,低声道:“掌柜的,可有上好的柳州阴沉木?”
刨木声停下了。
瘸子缓缓转过身。他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木讷,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他的目光落在陆明舒手中的铁牌上,停顿了一下。
“要订一副,尺寸是七尺三寸。”陆明舒继续说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瘸子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良久,才慢慢放下手中的刨子,用一块破布擦了擦手。
“有。”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板无波,“不过,阴沉木料子金贵,要看货,得去后头库房。姑娘,跟我来。”
他跛着脚,走向店铺后门。陆明舒握紧铁牌,跟了上去。
穿过一条堆满木屑和杂物的狭窄过道,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对面,是一间更加低矮昏暗的屋子,门紧锁着。
瘸子从腰间摸出一把陈旧的铜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进去。
陆明舒紧随而入。
屋内没有窗户,只有墙上挂着一盏油灯,光线比外面更暗。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类似石灰的味道。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方桌,桌上放着些凌乱的工具和账本。
瘸子关上门,转过身,脸上的木讷和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的审视。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刮过陆明舒全身,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令是谁给你的?玄七?还是莫七?”他开门见山,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玄七。”陆明舒答道,“在白马寺竹林,他为了救我,引开追兵,生死不明。这是他临别前给我的,让我来这里,找方掌柜。”
“东西呢?”瘸子——方掌柜追问。
陆明舒再次取出那个油纸包。
方掌柜接过,就着油灯的光,快速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碎片,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拿起那块刻字的瓷片,看了又看,又嗅了嗅油纸,眉头紧紧锁起。
“你进了‘隐泉洞’?”他问,语气与那地窖老者如出一辙。
“是。”陆明舒将之前的经历,包括发现周莹尸体,简略地说了一遍。
方掌柜听完,久久不语,只是用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块瓷片,眼神变幻不定。
“方掌柜,”陆明舒忍不住问道,“侯爷他……到底在谋划什么?北境现在如何?这‘寂照灯’和这些碎片,究竟意味着什么?还有周莹的死……”
“闭嘴。”方掌柜冷冷打断她,眼神严厉,“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玄七让你来这里,是让你避祸,不是让你刨根问底。”
他将碎片重新包好,贴身收起,然后走到墙边,在某块砖上按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墙角地面的一块石板,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有阶梯向下延伸。
“下去。”方掌柜命令道,“里面有干粮、水和伤药,也有干净衣服。待在里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也不准发出任何声音。外面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与你无关。明白吗?”
陆明舒看着那个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黑暗洞口,心脏紧缩。但她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侯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最后问了一句。
方掌柜看着她,那双平静得近乎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别的什么。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他避而不答,只是侧身让开,“下去吧。记住我的话。”
陆明舒不再多问,默默走向那个洞口。就在她即将踏入黑暗的刹那,方掌柜忽然又开口道:
“丫头。”
陆明舒回头。
方掌柜盯着她,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侯爷,就忘掉‘寂照灯’,忘掉你看到的一切,忘掉周莹。从此刻起,你只是一个因为害怕赵家报复、偷偷躲起来的、胆小的侯府小姐。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未见过。记住了吗?”
陆明舒迎着他冰冷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过身,踏入了那片代表着暂时安全、却也意味着彻底隔绝与未知的黑暗之中。
身后的石板,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光线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生存时间倒计时:26天07小时33分19秒……】
黑暗,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吞没。
只有脑海里那冰冷跳动的数字,和怀中那枚沾着血的小铁牌,提醒着她,时间仍在流逝,而这场以陆沉舟的性命、以北境安宁、甚至以更多人为赌注的巨大棋局,仍在无声而惨烈地进行着。
而她,已被迫藏身于这棋盘之下,最黑暗的缝隙里。
等待着,不知是黎明,还是……最终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