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险路 (第2/3页)
“然后你就成了下一个目标。”
“然后我们成了下一个目标。”李浩纠正道,“你本来可以不管我的,清辞。在安平镇,你大可以自己走。”
沈清辞没有接话,只是盯着跳跃的火焰。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让她的表情难以辨认。
她为什么没有自己走?
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也许是因为李浩曾经在郑州救过她一次,也许是因为那本书里某个名字触动了她的记忆,也许只是因为,在这个人人自保的时代,她厌倦了一次又一次的独自逃离。
“你打算把它交给谁?”她换了个问题。
“不知道。”李浩坦白得令人意外,“陈墨之没说清楚。也许是重庆,也许是延安,也许是...某个能把这些名字公之于众的地方。但无论交给谁,都必须确保它不被销毁。这里面有些名字,位高权重。”
沈清辞从怀里掏出那本书。在火光照耀下,深棕色的皮质封面泛着幽暗的光泽。很薄,不过百来页,但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她翻开衬页,依然是空白一片,但李浩说过,需要用特殊的药水涂抹,字迹才会显现。
“你见过里面的全部内容吗?”
“没有。陈墨之只给我看了几页,证明他所言非虚。”李浩咳嗽了几声,身体微微蜷缩,“但他说...里面有一个名字,如果曝光,足以震动半个华北。”
沈清辞合上书,重新塞回怀里。这个动作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感觉像是将一块烧红的炭贴在胸口。
“睡吧。”她说,“今晚我守夜。明天天亮我们就出发,必须在天黑前翻过这道山梁。地图上显示,山那边有一个小村落,也许能搞到药和食物。”
李浩没有反对。高烧和失血正在迅速消耗他的意识,能撑到现在已近乎奇迹。他摸索着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躺下,背对着火堆,很快呼吸就变得沉重而不规律。
沈清辞抱着膝上的汉阳造,枪身的冰凉透过衣物传到皮肤。她盯着岩棚外垂落的夜色,耳朵捕捉着除了瀑布声之外的一切响动——风声、远处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岩石因温度变化发出的细微开裂声。
还有记忆深处的声音。
她想起安平镇那个傍晚,枪声响起时她正走在青石板路上,手里拎着刚买的烧饼。李浩从巷子里冲出来,胸口一片血红,看到她时愣了一下,然后扑过来将她推倒在地。子弹擦着她的鬓角飞过,打进身后的砖墙。
“跑!”他嘶吼着,将一本硬皮小册子塞进她手里,“往西山跑,别回头!”
然后就是无止境的奔逃。穿过镇子,翻过围墙,钻进山林。李浩的血滴了一路,她撕下衣襟试图止血,但无济于事。天黑时,追兵的火把在山脚下晃动,她拖着他躲进一个猎人遗弃的木屋,用草木灰掩住血迹,屏息等到天亮。
那一夜,李浩在昏迷中说了很多胡话。一些名字,一些地点,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铁路...军火...七月十五...不能让他们过黄河...”
还有一句话,他说了三次,每一次都带着不同的语气——一次是愤怒,一次是恐惧,最后一次几乎是恳求:
“名单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
沈清辞从回忆中抽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托。火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岩壁上,随着火焰摇曳而变形、拉长,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也像一个伺机而动的幽灵。
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岩壁上那些模糊的划痕处摸了摸。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像天然形成,倒像是用某种金属工具刻意凿刻的。她凑近火堆,借着光亮仔细辨认。
划痕很浅,大部分已经被风雨侵蚀得难以辨识,但依稀能看出是几个字,或者说是符号。最上方是一个圆圈,里面有个点,像是日晷的简图。下方是几道交错的线条,可能是地图的一部分。最下面...
沈清辞的手指停住了。
最下面是一个标记,虽然模糊,但她认得出——那是一个三角形,里面套着一个更小的圆。她在安平镇见过类似的标记,刻在陈墨之古董店后门的门框上,非常隐蔽,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木材的自然纹理。
心跳骤然加快。
她环顾这个岩棚,目光变得锐利。如果这个标记意味着什么,那这里就不仅仅是一个偶然发现的避风处。也许是某个联络点,或者藏匿点,甚至是...
沈清辞轻轻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开始仔细检查岩棚的每一寸。地面,岩壁,甚至顶棚。她的手拂过粗糙的石面,感受着每一处凹凸不平。
在岩棚最深处,靠近岩壁与地面交界的地方,她发现了一处异常——那里的石头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而且边缘过于规整,像是被切割过。她用力推了推,石块纹丝不动。又试着向各个方向用力,向左,向右,向上提,向下按。
当她的手向内侧压,并同时向左旋转时,石块动了。
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一块大约一尺见方的岩板向内滑开,露出后面黑暗的缝隙。一股陈腐的、带着尘土和纸张气息的空气从里面涌出。
沈清辞屏住呼吸,抓起一根燃烧的枯枝,凑到缝隙前。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勉强能容一人蜷缩。而在这个小洞窟的底部,放着一个铁皮箱子。
箱子不大,约莫一尺长,半尺宽,表面已经生锈,但锁扣完好。沈清辞犹豫了几秒,伸手将它拖了出来。箱子比看起来要沉,移动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她看了一眼李浩。他依然在昏睡,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沈清辞将箱子搬到火堆旁。锁是老式的黄铜挂锁,已经锈死了。她抽出匕首,用刀尖撬了几下,锁扣应声而开。
掀开箱盖的瞬间,灰尘扬起,在火光中形成旋转的光柱。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样东西:一叠用油纸包裹的文件,一个牛皮笔记本,几支铅笔,还有一个小铁盒。沈清辞先打开铁盒,里面是几枚银元和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长衫,站在一棵槐树下,面容清秀,眼神温和。背面有一行小字:“摄于北平,民国二十六年春。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民国二十六年,那是1937年。卢沟桥事变的前几个月。
沈清辞放下照片,拿起那叠文件。油纸包裹得很仔细,边缘用蜡封过。她小心地拆开,里面是十几页手写的材料,纸张已经发黄变脆,但字迹依然清晰。
开篇第一行字就让她的呼吸停滞了:
“华北地区潜伏人员名单及联络方式,绝密。”
她的手开始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冰冷的、沿着脊椎爬升的寒意。她快速翻阅,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名字,一个又一个地址,一个又一个代号。有些人她听说过,有些人没有。涉及的地区包括北平、天津、保定、石家庄、太原...几乎涵盖整个华北。
最后一页的末尾,有一行稍显凌乱的字迹,墨色与其他部分不同,像是后来添加的:
“若见此信,我已不在。名单务必交予‘老槐树’。切记,不可经第二人之手。民国二十八年冬。”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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