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青龙旗下 (第1/3页)
骑兵卷起的烟尘像一条黄龙,直扑山顶而来。
李浩跪坐着,左手撑着地,右手还高高举着那枚监察御史令牌。青铜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盘龙纹路深刻,仿佛随时会破牌而出。他的虎口在发抖——失血太多,力气快耗尽了。但他咬紧牙关,手臂绷得笔直。
清辞靠在他身边,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毒已经蔓延到胸口,每次呼吸都像有针在扎。她努力睁着眼,盯着山下奔来的骑兵。最前面那个骑白马的人,盔甲样式与旁人不同,头盔上多了一簇红缨。
是军官。
马队冲到离他们十丈处,骤然勒停。白马上的军官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看起来四十出头,方脸,浓眉,下巴有道陈年刀疤。盔甲下的身形魁梧,但脚步轻得反常——是个练家子。
军官的目光先落在李浩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清辞,最后定格在那枚令牌上。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放下兵器。”军官开口,声音低沉如擂鼓,“所有人。”
骑兵们唰地拔刀,扇形围拢。李浩没动,只将令牌又举高了一寸。
“监察御史李浩,奉先帝密令,携要案证据,求见龙骧军统领杨啸将军。”他一字一句,声音嘶哑但清晰,“令牌在此,见令如见君。”
军官盯着令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清辞注意到,他的右手拇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那是紧张的下意识动作。
“杨将军不在营中。”军官说。
李浩的眼神沉了沉:“何时回来?”
“不知。”军官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李浩肩上、腿上、肋下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清辞惨白的脸色,“你们受伤了。”
“追兵在后。”李浩说,“至少二十人,训练有素,不是寻常匪寇。”
军官转头对身后骑兵吩咐了几句。骑兵中分出五人,调转马头,向来路奔去——是去探查和阻击的。剩下的依然保持着包围圈。
“令牌给我看看。”军官伸手。
李浩犹豫一瞬,还是递了过去。军官接过令牌,翻来覆去仔细查看,指尖在盘龙纹路上缓慢划过。最后,他举起令牌,对着夕阳,看内侧镌刻的小字。
“天启十七年,御制监造。”他念出声,抬眼看向李浩,“先帝赐给你父亲的?”
“是。”
“李崇山……”军官缓缓点头,“我听说过他。八年前在京城,因贪腐案被问罪,投江自尽。”
“我父亲是冤枉的。”李浩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是被人灭口。”
军官没接这话茬,将令牌递还:“你们这身伤,撑不了多久。先随我回营,让军医看看。”
“杨将军——”
“将军不在,我说了算。”军官打断他,“我是龙骧军副统领,赵铁山。”
他招了招手,两名骑兵下马,要来搀扶李浩和清辞。李浩挡开伸来的手:“我们自己能走。”
赵铁山看了他一眼,没坚持。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难走——两人都已到了强弩之末。李浩每走一步,脸上就白一分。清辞被搀扶着,眼前景物开始旋转。她知道,再拖下去,不用等追兵来,他们自己就先倒下了。
军营越来越近。
辕门外立着两座箭楼,各站四名哨兵,弩机对着来路。看见赵铁山,哨兵收起弩机,营门缓缓打开。
军营里的景象让清辞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太整齐了。
帐篷排列得像棋盘上的格子,横竖笔直。士兵在操练,队列变换时脚步踏地的声音整齐划一。兵器架上,刀枪剑戟擦得锃亮,在夕阳下泛着寒光。空气里有汗味、皮革味、马粪味,还有一种紧绷的、随时准备厮杀的气息。
这就是龙骧军。大周朝西境最强的边军,十年来挡了北狄七次大规模入侵,从无败绩。
统领这支军队的杨啸,会是什么样的人?
赵铁山带他们穿过大半个军营,来到一处单独的帐篷前。这帐篷比周围的大,帐外立着两名亲兵,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得像鹰。
“这是杨将军的帅帐。”赵铁山说,“他不在,暂由我使用。你们先进去休息,军医马上到。”
帐内陈设简单:一张铺着虎皮的行军床,一张摆满地图的木桌,几把椅子。角落里有火盆,炭火正旺。
清辞被扶到床上躺下。床铺硬邦邦的,但虎皮柔软温暖。她闭上眼,感觉意识在一点点飘散。
有人掀开她的外衣,检查肋下的伤。手指触到伤口时,她疼得抽搐了一下。
“中毒很深。”是个陌生的声音,苍老,带着西北口音,“箭毒混了蛇毒,还有一味老夫认不出的东西。再晚两个时辰,神仙难救。”
“能治吗?”李浩问。
“得先放血,再敷药。”老军医说,“但姑娘身子弱,放血有风险。而且解毒需要几味稀罕药材,军营里未必齐全。”
“缺什么,写下来。”赵铁山的声音,“我让人去城里找。”
“先处理外伤。”李浩说,“我的伤也看看。”
清辞想睁眼,但眼皮像灌了铅。她听见剪刀剪开布料的声音,闻到了金疮药刺鼻的气味,感觉到冰凉的手在伤口周围按压。然后是一阵剧痛——老军医开始清创。
她咬住嘴唇,没出声。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粗糙,有茧,但温暖。
是李浩。
他坐在床边,任由另一个军医处理他肩头和腿上的伤。消毒药水浇在伤口上时,他肌肉绷紧,但一声没吭,只更用力地握紧了清辞的手。
“你这肋骨断了两根。”军医说,“得固定。一个月内不能剧烈活动。”
“没时间。”李浩说。
“那你就等着断骨戳破肺叶,活活憋死。”
李浩沉默了。
清辞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着急——证据在身,追兵在后,杨啸不知何时归来。每一刻拖延,都可能让沈墨、顾长明,还有所有为此而死的人,白白牺牲。
伤口处理完,老军医开始配药。帐篷里弥漫起苦涩的药香。
赵铁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等军医忙完,他才开口:“现在,说说你们带来的证据。”
李浩从怀里掏出油布包裹。布已经湿透,但里面的纸张被他用油纸又包了一层,基本完好。他一层层打开,露出账簿、名单、工程图、信件。
赵铁山走到桌边,一张张翻看。
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但翻到那封标注“子时三刻,水门开闸”的信时,眉头皱了起来。看到末尾那枚金色鳞片印记时,手指停在纸面上,久久不动。
“金鳞……”他低声说。
“你知道?”李浩盯着他。
赵铁山没直接回答,继续翻看名单。看到“杨啸,龙骧军统领,可信”那一行朱批时,他抬头看向李浩:“这份名单,谁给的?”
“我父亲。”
“李崇山为何会有这份名单?”
“他潜伏了八年。”李浩说,“表面上是因贪腐被贬的罪臣,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调查二皇子结党营私、勾结外敌的证据。这份名单,是他用命换来的。”
赵铁山放下名单,走到火盆边,背对着他们。炭火映亮他盔甲上的划痕,那些都是战场上留下的印记。
“三个月前,将军收到一封信。”他突然开口,声音很低,“没有署名,信上只有一行字:‘金鳞将动,西境危矣’。信是从京城寄出的,笔迹陌生。”
李浩坐直身体:“杨将军怎么说?”
“将军看完信,烧了。然后召集我们几个副将,说从今往后,所有进出军营的信件、人员,都要严查。尤其是京城方向来的。”赵铁山转过身,目光如炬,“当时我们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大概明白了。”
帐篷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将军去哪里了?”清辞忽然开口,声音虚弱但清晰。
赵铁山看向她:“三天前,将军带一队亲兵出营,说是去巡边。但按往常惯例,巡边最多两日往返。现在已过三日,还没有消息。”
“你们没派人找?”
“派了。昨天出去三队斥候,都没找到踪迹。”赵铁山脸色阴沉,“将军走的是黑风岭那条路,那里地形复杂,常有北狄小股游骑出没。”
李浩和清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太巧了。
他们带着证据来找杨啸,杨啸偏偏在这个时候失踪。是巧合,还是……有人不想让他们见面?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亲兵掀帘进来,单膝跪地:“副统领,派去探路的兄弟回来了。追兵确实有,但没靠近军营,在五里外扎营了,人数大约三十。”
“什么来路?”
“看装扮像商队护卫,但行动整齐,暗哨布置是军中手法。领头的是个蒙面人,没见过真容。”
赵铁山挥手让亲兵退下,看向李浩:“你的人?”
“是金鳞的人。”李浩说,“或者二皇子的私兵。他们不会轻易罢休。我们在布庄密室毁了他们的账簿,又炸了水门机括,坏了他们水淹城南的计划。现在他们最想做的,就是拿回这些证据,然后灭口。”
“证据在军营,他们敢硬闯?”
“如果是二皇子的意思……”李浩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皇子要灭口,一支边军未必拦得住。尤其是,如果杨啸真的出了事,龙骧军群龙无首,更不会为了两个陌生人,跟未来的储君作对。
赵铁山沉默良久,走到桌边,手指敲击着桌面。
“你们先养伤。”他最后说,“将军不在,我不能擅作主张。但既然令牌是真的,证据确凿,龙骧军自会保你们安全。至于那些追兵……”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龙骧军的地盘,还轮不到外人撒野。”
他转身出帐,吩咐亲兵加派岗哨。
帐篷里只剩下李浩和清辞,还有两个正在配药的军医。
清辞看着李浩:“你信他吗?”
李浩摇头:“不知道。但我们现在别无选择。”
他挪到清辞身边,压低声音:“名单上虽然写了杨啸可信,但那是我父亲八年前的判断。这八年,什么都可能变。尤其是……如果二皇子许的筹码够大。”
“比如?”
“比如,承诺登基后不动龙骧军,甚至加官进爵。”李浩说,“边军将领最怕的,不是战场上的敌人,是背后的刀子。这些年,有多少忠良被朝廷猜忌,罢官夺爵,甚至满门抄斩?杨啸能稳坐龙骧军统领之位十年,绝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清辞明白他的意思。政治斗争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杨啸或许曾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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