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神探 (第1/3页)
狼嚎从火把寨的远山一声又一声递到枕边,这一夜比前夜更近、更咄咄逼人。男子蜷在温软被褥深处,却止不住浑身筛糠似的颤抖。窗外狂风像发了疯似的,捶打着窗棂,厚重的窗纸鼓荡如喘息的肺叶,那盏油灯的苗子忽长忽短,墙上黑影被撕扯成无数狂舞的狼形。
就在灯苗骤然变粗之时——它又来了。
诡异的脸皮死死压在窗棂上,嘴唇向上吊起,绷出一个木偶般僵硬又夸张的弧度。眼睛眯成两条缝,就那样直勾勾笑眯眯的看着。
“鬼……鬼啊!救、救命——!”呼声噎在喉头,变成破碎的气音。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那笑声既从窗外寒风裂缝中钻入,又像从他自己骨髓深处挤出来,尖利而破裂。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味蓦地弥漫开来,混杂着老坟土特有的阴湿腥甜,几乎令人作呕。
灯,猛地灭了。
黑暗顷刻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唯有那张脸还在原处,幽幽地泛着裹尸布似的冷白。就在这死寂里,他清晰感觉到,某种冰湿滑腻的东西,正顺着被褥的褶皱缓缓蠕动,一寸,一寸,朝着他赤露的脚踝爬来……
……
“春花啊!我的妻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丢下我可怎么活啊……”
王五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双手死死抠进院子的泥土里,指甲缝塞满了黑泥,那悲痛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头发酸。离他几步远的地上,一张草席草草覆盖着一具躯体,只露出一双穿着褪色布鞋的脚,草席边缘渗出水渍,在初冬的冻土上晕开一片湿痕——那便是投井自尽的王五之妻,春花。
这村子名叫“石泉”,离丽江城还有二十余里,依着玉龙雪山余脉,傍着一条从山上淌下来的清溪。本应是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祥和之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氛围中。
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下,黑压压聚满了村民。男女老少,伸颈踮足,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好奇、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在这闭塞的山村里,几乎好几年没有发生过命案,这忽然出现一桩命案足够成为往后半年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个身着靛蓝色号衣、腰挎朴刀的衙役,正满头大汗地维持秩序。班头赵虎是个四十上下的粗壮汉子,脸上刻着常年奔波的风霜,此刻正抹着额头的汗,朝人群吼道:“都往后站!别往前挤!破坏了现场,你们担待得起吗?”
呵斥声、推搡声与村民们的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打破了乡村固有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躁动和隐约的悲戚之气,连带着冬日清冷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院子中央,那口青石垒砌的老井静静立着,井口架着早已磨得发亮的木质辘轳,一个硕大的柏木水桶歪倒在井台边。井台周围湿漉漉一片,混合着泥泞和杂乱的脚印,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王五瘫坐在井边,捶胸顿足,哭得涕泪纵横:“我今早和李二哥去地里浇水,回来刚推开院门,就看见春花她……她就站在井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荡荡的,还没等我喊出口,她就一头栽了下去!我扑过去抓,只抓住一把空气啊!”
他边说边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我喊啊,喊破了喉咙,李二哥从隔壁跑过来,我俩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捞上来……可晚了,都晚了啊!春花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一旁,一个肤色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同情之色:“是啊,赵班头,我可以作证。我和王五兄弟从地里回来,在家门口刚分开,我一只脚还没迈进自家门槛,就听见隔壁王五的喊叫声,那声音都变了调。我赶紧冲过来,就看见王五趴在井边,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我赶紧帮他一起捞人……”
李二说着,眼圈也红了:“春花妹子捞上来时,身子都僵了,死不瞑目。多好的人啊,怎么说没就没了……”
赵虎皱着眉头,看看王五,又看看李二,再看看地上那被草席覆盖的尸身,只觉得一切合理,但多年的办案经验还是告诉他要多询问几句。
“你俩是几时去浇水的?几时回来的?”赵虎蹲下身,仔细查看井台周围的痕迹。
“天刚蒙蒙亮就去了,约莫辰时三刻回来的。”王五抽噎着回答,“地里的菜再不浇水就枯死了,春花还说今儿个要腌酸菜,让我早些回来帮忙……”
“你妻子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与人结怨?或是身子不适?”
王五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没有啊,春花性子温顺,和邻里都处得好。就是……就是前些日子,为着孩子读书的事,和我拌了几句嘴。可谁家夫妻不吵架?怎么就……怎么就寻了短见呢……”
他说得情真意切,围观的村民中已有几个妇人也跟着抹眼泪。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颤巍巍道:“春花那孩子,是有些心事。前几日我见她去溪边洗衣,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问她也不说,只摇头。”
“是啊,前天王五家的还找我借盐,说话有气无力的。”另一个妇人附和。
赵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站起身,绕着井台又走了一圈,目光落在歪倒的水桶上,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落在王五那双沾满黑泥、指甲开裂的手上。
就在王五的哭声渐弱,赵虎准备下令先将尸体抬回县衙、让仵作验看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王五啊,你过来。”
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就在这片混乱与悲声之中,院子一隅,背对着喧嚣的人群,在春花尸体边上,一直静静蹲着一位少年。
他蹲在那里很久了,久到几乎没有人察觉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仿佛他本就是这院子的一部分,与那棵老槐树、那口老井一样,一直就在那里。
少年身形挺拔如初夏新竹,虽略显清瘦,但骨肉停匀,静立时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沉静气度,与周遭的纷扰格格不入。他头上带着一种独特的黑色巾帽,身穿圆领、大袖的深色蓝罗袍,袍子外系着青鞓革带,脚踏皂靴,俨然是一副经典的新科进士打扮,天子门生。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地面上的水痕,然后抬起手,对着光看了看指尖。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缓起身。
阳光正好从玉龙雪山的方向斜斜照下,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那是一张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庞,皮肤是健康的象牙白色,嘴唇红红的,因常年读书而透着几分文秀,但眉宇间已有了清晰分明的线条,显露出少年人的俊朗。额头光洁饱满,鼻梁高挺如刀削,俊俏的像个姑娘。
王五愣愣地看着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官人,一时忘了哭泣。赵虎也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抱拳道:“进士老爷……”
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脖颈处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院内院外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五啊,我来教教你怎么杀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村民们炸开了锅,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老天爷!这位小官人说什么?教他怎么杀人?!”
“我没听错吧?王五杀了他婆娘?”
“不能吧……王五平时看着挺老实一个人,对春花也不错啊……”
赵虎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王五则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由蜡黄转为惨白,嘴唇哆嗦着:“官、官人……这话从何说起?小人、小人怎敢杀人?春花是自尽的,是自尽的啊!”
少年冷笑一下,却不理会他的辩驳,也不在意周围的骚动,只是背着手,缓缓踱了一步,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回王五身上。
“你说你和李二去地里浇水,回来时看见妻子投井,急忙呼救,李二听到喊声赶来帮忙,可是如此?”
“是、是啊!”王五急声道,“李二哥可以作证!”
李二也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我听见王五兄弟喊救命,就冲过去了……”
少年微微一笑,说:
“好,那我们从头教起,王五啊,我来说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杀死春花。”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地上草席覆盖的尸体。
“第一,若我是你,要将杀害的妻子伪造成投井自尽,在把她投入井中之前,定会先用井水,仔细灌入她的口鼻之中。”
他环视一圈惊愕的众人,解释道:“诸位请想,一个真正溺水而死的人,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在水中一定会呛入大量井水,甚至从口鼻溢出。而若死后被抛尸入水,则口鼻之中往往并无多少积水。”
他转向赵虎:“赵班头,方才你可见过死者面容?”
赵虎一愣,忙道:“见、见过,捞上来时看了一眼,面色青白,口鼻处……哎?倒还真的是干净。”
“这就是了。”少年点头,“一个投井自尽的人,在冰冷的井水中挣扎,势必会吸入大量井水。可方才我近前细勘,死者口鼻处并无大量水渍溢出的痕迹,这是第一个破绽”
人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几个胆大的村民往前挤了挤,想看得更清楚些。赵虎猛地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层!”
王五的脸色铁青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光。
少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若我是你,”他的目光快如闪电,忽然射向王五的脖颈,“在杀死与自己朝夕相处、难免搏斗的妻子之后,定会好好处理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痕。”
他向前一步,王五则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你看你脖子上这几道新鲜的抓痕,”少年指着王五的脖颈,那里有几道细细的血痕,“皮破血出,分明是指甲奋力抓挠所致。伤痕新鲜,应是昨日晚间留下的。”
他又指向草席下露出的那双脚:“再看看尊夫人的手。方才我蹲在一旁观察,虽未触碰尸体,但能看见她微微蜷曲的手指——那是人死后常见的僵硬状态。而她的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皮屑血污。”
他看向赵虎,语气平静:“若请仵作细细查验,想必能与王五脖子上的抓痕对得上。还有,尊夫人身上的衣衫,虽被井水浸透,但胸前衣襟有撕裂的痕迹,袖口也有破损,这些都昭示着死前曾有过一番激烈的搏斗。”
少年顿了顿,然后忽然盯着王五的眼睛:“你若能及时为她更换一身整齐衣物,再设法遮掩自己颈上的伤口,比如说带条围巾什么的,这第二个破绽,或许也能遮掩过去。可惜,你没有。”
王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脖子,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再也看不出半分之前的“悲痛”。
院子内外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老槐树枝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雪山融水潺潺的流淌声。
少年背着手,在井边踱了两步,然后停下,目光落在歪倒在井台边的水桶上,又缓缓移向院门方向。
“最后,也是最可笑的一点。”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却不是指向井台,而是指向院门。
“王五,你说你和李二去地里浇水,回来时看见妻子投井,急忙呼救,是吗?”
“是、是的……”王五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那么请问,”少年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们浇水用的水桶呢?”
王五一怔。
李二也是一愣。
围观的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年轻官人为何突然问起水桶。
少年走到院门边,指着门槛处:“你和李二去浇水,必定带着水桶。回来时,若真如你所说,一推门就看见妻子投井,惊骇之下,第一反应应是扔下水桶冲过去救人,还是——”
他转身,目光锐利如刀。
“还是先把水桶规规矩矩拿进院子,放在井边,再探头去看井里?”
他走回王五面前,一字一句道:
“一个看到妻子在自己面前投井的丈夫,是不会第一时间把手上的东西先放到屋子里再求救的。那两只浇水用的水桶,此刻应该扔在门口,而不是在这里!”少年一脚踢倒的脚边的水桶,“你分明是昨夜就杀了妻子,今早故意找李二出去浇水,营造不在场证明。回来后,再假装发现妻子投井,大声呼救——”
“扑通”一声。
王五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倒在地。
他不再哭嚎,不再辩解,只是伏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院子里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刚刚还在“悲痛欲绝”的丈夫。
不知过了多久,王五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看着少年,又看看周围或震惊、或愤怒、或难以置信的目光,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
“是……是我……”
“昨日夜里,为着孩子读书的束脩……春花说要卖了她的嫁妆镯子,我不肯,觉得丢人……吵着吵着,就动了手……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失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已经没气了……”
他涕泪横流,这次是真的哭了。
“我害怕啊……我怕偿命,怕孩子没了爹……就想出了这个主意……今早故意叫上李二哥去浇水,回来后再假装发现春花投井……那两只水桶,我、我藏在灶房后的草堆里了……”
真相大白。
院子里外炸开了锅。
“天杀的!真是他杀的!”
“畜生!春花多好的人啊!”
“刚才还哭得那么伤心,原来是做戏!”
赵虎脸色铁青,一挥手:“拿下!”
两个衙役上前,将瘫软在地的王五花绑起来。
少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才那锐利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此刻又恢复了平静,如深潭之水,不起波澜。
赵虎快步走到少年面前,深深一揖:“进士老爷真乃神人也!目光如炬,心思缜密,寥寥数语便让真凶伏法,令我等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少年微微摇头,语气平淡:“赵班头过誉了。不过是些寻常道理,细心观察便能发现。”
公子脸上那抹笑意渐渐敛去,恢复了之前的沉静,他轻轻拂了拂衣服上沾染的微尘,转身对赵虎淡淡吩咐道:“既然凶手已然认罪,后续事宜,便按律交由县衙处置吧。天色不早,我们还需赶路。”说完,他便不再多看那纷扰的现场一眼,步履从容地向着院外等候的车马走去。
……
嘉靖三年,二月。丽江的冬日,并不似京畿那般酷烈。这里的风,虽也带着寒意,却总被远处玉龙雪山裹挟而来的清冽气息调和着,吹在脸上,不觉得刀割似的疼,反倒有几分提神醒脑的爽利。天色是那种澄澈的蓝,像刚被雪水洗过一般,几缕薄云淡得如同仙女遗落的纱巾。阳光洒下来,照亮了这座嵌在滇西苍翠山水间的古城。碎石铺就的街道上,车马辚辚,人声渐起。两旁是栉比鳞次的木石结构屋舍,黛瓦飞檐,带着鲜明汉家规制的气象,可细看那窗棂上的雕花、门楣上悬挂的辟邪兽骨,又透着一股子边地部落的粗犷与神秘。汉家的商贾、纳西的农夫、藏地的行脚僧、彝家的马帮汉子……各色人等穿梭往来,言语交错,偶尔响起几声清脆的铜铃响,是马帮的骡马驮着茶叶、盐巴和绸缎,正慢悠悠地走向城外的茶马古道。这丽江古城,仿佛一块被时光精心打磨的璞玉,既承载着中原文明的雅致,又浸润着蛮荒之地的野性。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在古城入口处停下,车帘掀开,那位在石泉村井台边智破命案的少年进士,轻盈地跳下车来。他深吸了一口故乡熟悉的清冷空气,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三年了,离家时他年仅十四,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十七,已是天子门生,新科进士。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少年脱胎换骨,眉眼间的稚气褪去,换上了属于青年人的俊朗与沉稳,只是那份洞察秋毫的锐利目光,依旧如昨。
他并未急着回家,信步走在熙攘的街头,目光扫过熟悉的景致,感受着久违的烟火气。就在这时,前方一阵喧哗哭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处相对宽敞的街角,围着一圈人,中心处,一个穿着绸缎、面色倨傲的锦袍青年,正指挥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仆,揪住一对衣着普通的父女。那老汉头发花白,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哀求,而他身旁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虽荆钗布裙,却掩不住清秀的容貌,此刻正吓得脸色惨白,泪珠涟涟,被一个恶仆死死拽住胳膊。
“方少爷,求求您高抬贵手啊!小老儿欠您的银子,一定想办法还上,砸锅卖铁也还!放过我女儿吧!”老汉的声音凄厉。
那被称作方少爷的青年,二十出头模样,眼袋浮肿,一脸酒色过度的虚浮,他嗤笑一声,用扇子挑起少女的下巴:“还?你拿什么还?你那破屋子卖了都不值十两银子!本少爷看上你女儿,是你们的福气!跟了我,吃香喝辣,不比跟着你这穷鬼强?”
少年眉头微蹙,方少爷?他记忆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是城中方主簿家的独子,方文德。三年前他离家时,这方文德就已是个仗着父亲是九品主簿而横行乡里的纨绔,只是那时少年年岁尚小,一心读书,与此类人并无交集。没想到三年过去,此人依旧恶行不改。
他走近人群,只听周围百姓低声议论:
“造孽啊,这方恶少又强抢民女了!”
“唉,谁让人家爹是主簿老爷呢,惹不起啊。”
“那老汉也是糊涂,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去玩什么猜骰盅……”
少年仔细一听,便明白了大概。原来是这方文德看上了老汉的女儿,便设局欺骗老汉,玩一种名为“猜骰盅”的把戏。规则是将一粒骰子放入三个骰盅之一,快速打乱后,让老汉猜两次。方文德声称若猜中一次便免去债务,还额外给钱。老汉起初拒绝,奈何方文德仗势欺人,威逼利诱,最终老汉被迫答应,结果两次都猜错了,不仅债务未减,方文德更以此为由,要强夺其女抵债。
此时,几个恶仆见老汉纠缠不休,便要动手强行拉走少女。周围人群虽愤慨,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住手!”
一声清喝,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仿佛一道清泉,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色蓝罗袍、头戴黑色进士巾、气质清俊不凡的少年,排众而出。他面容尚带几分文秀,但身姿挺拔,目光沉静,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方文德被打断了好事,极其不悦,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见他年纪轻轻,虽衣着体面像是读书人,但面生得很,想来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物,便嗤笑道:“哪里来的穷酸秀才,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滚开!小心惹祸上身!”
也亏方文德倒霉,也怪他没文化,居然认不出进士的深色蓝罗袍
少年并不动怒,反而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公子器宇轩昂,行事别具一格,光天化日之下,竟效仿那古之豪杰,行‘周急不继富’之举,只不过周急的对象,似乎有些特别?莫非是看这老汉家徒四壁,特意要将‘千金’送入其家,以全‘仁者爱人’之心?只是这方式,在下孤陋寡闻,倒像是《世说新语》里未曾载录的新篇。”
他这番话,文绉绉的,听起来像是恭维,细品之下却尽是讥讽。说方文德“器宇轩昂”是反话,“效仿古之豪杰”是暗指其行为如同强盗,“周急不继富”本是接济穷人不增加富人的意思,这里讽刺他反而从穷人那里抢人。“千金”暗指少女,“仁者爱人”更是极大的讽刺。最后点出这强盗行径连记录奇闻轶事的《世说新语》都没写过,可谓骂人不带脏字,极尽揶揄。
方文德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只听懂了前面好像是在夸他“器宇轩昂”、“效仿豪杰”,后面文绉绉的没太明白,但感觉似乎不是坏话,竟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哼,算你还有点眼力!本少爷行事,自然非同一般!”
可他身边一个略识几个字的狗腿子听出了端倪,连忙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方文德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转为猪肝般的酱紫色,他这才明白对方是在拐着弯骂他!他勃然大怒,指着少年的鼻子:
“好你个臭书生!敢骂我?!”
少年“唰”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轻摇两下,语气依旧平淡:“骂你?非也非也。在下只是就事论事。令尊方主簿,不过一区区九品末流,食朝廷俸禄,理当教化乡里,替天子善牧百姓。怎的到了方公子这里,却如此……威风八面,视王法如无物?莫非这丽江古城,已改姓方了不成?”
方文德气得浑身发抖,他在丽江城横行惯了,何曾受过这等气?尤其是被一个看似文弱的少年当众羞辱。他恶狠狠地问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只要不是姓木的,看本少爷不扒了你的皮!”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不慌不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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