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童真·豆豆的“陆叔叔 (第3/3页)
—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不容拒绝地、几乎是硬塞般地将两个温热的鸡蛋往陆霆峰手里塞。
“同志!司机同志!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啊!你是好人!大好人!”她的声音哽咽,反复说着,“家里没啥好东西,这两个鸡蛋,你拿着,垫垫肚子!一定得拿着!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她的感激是如此直接、如此朴素,不掺杂任何虚饰,就是底层劳动者最真诚的谢意表达。在她看来,救了她的命根子孙子,这份恩情,用她最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自家舍不得吃攒下的鸡蛋——来感谢,是天经地义的事。
陆霆峰看着被塞到手里的、还带着老人体温的鸡蛋,愣了一下。他似乎想推拒,但面对老人那双含泪的、充满固执感激的眼睛,和那朴实到不容置疑的态度,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那两个温热的鸡蛋握在了掌心。那粗粝的鸡蛋壳,硌着他同样粗粝的掌心,传递着一份沉甸甸的、滚烫的谢意。
“陆师傅,真的太谢谢你了。”许绾绾也再次诚恳地道谢,看着他,目光里除了感激,似乎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被刚才那瞬间的柔和和孩子气的拥抱所触动的东西。
陆霆峰只是摇了摇头,将鸡蛋放进了自己的工装口袋,然后对胡玉芹和许绾绾分别点了下头,便转身朝停在路边的卡车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直沉默,步伐稳健,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只是他漫长运输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这位同志,真是……”胡玉芹抹着眼泪,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许绾绾身后响起:“绾绾,没事了吧?吓我一跳。”
许绾绾回头,是李娟。她二十四岁,是幼儿园小班的老师,也是许绾绾的同事。李娟个子娇小,长相清秀,扎着马尾辫,穿着时下年轻姑娘流行的红色格子外套,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她刚才可能就在附近,或者听到了动静赶过来,看到了救援的后半程。
“没事了,虚惊一场。”许绾绾舒了口气,对同事笑了笑。
李娟凑近些,目光追随着已经走到卡车边、正准备拉开车门的陆霆峰,小声对许绾绾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奇和重新评估的味道:“这就是上次……帮你的那个运输队司机同志吧?看着是挺……挺严肃的。”她顿了顿,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那个高大沉默的男人,生涩地揉着孩子头发的样子,补充道,“不过,对孩子倒挺有耐心,动作也利索。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娟的话,代表了一种同龄年轻女性的外部观察视角。陆霆峰冷硬、沉默、甚至有些令人畏惧的外部印象,与他刚才表现出的敏捷身手、对孩子的有效安抚和那份笨拙的耐心形成了鲜明反差。这种反差,往往比单一的温和或单一的冷硬更具吸引力,也更能引发好奇和重新审视。
许绾绾听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那辆卡车。
陆霆峰已经上了车,老解放卡车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缓缓启动,驶离了路边。车尾卷起一小片尘土,在夕阳的光束里飞舞。很快,卡车就汇入了街上零星的车流,消失在前方的街角。
危机解除,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下棋的老头们重新坐回石凳,只是话题暂时从棋局转到了刚才那惊险一幕和司机矫健的身手上。路边,几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停靠着,有个调皮的男孩跑过去按了一下车铃,发出“叮当”一声清脆的响,引来大人的一声笑骂。一阵微风吹过,从街角那个常年摆着的、用废旧油桶改制的烤炉那边,飘来了烤红薯特有的、焦香甜蜜的诱人气味,暖暖地融在黄昏的空气里。
胡玉芹千恩万谢地又跟许绾绾说了好些话,才紧紧牵着惊魂已定、又开始东张西望的豆豆,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去。豆豆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冲着卡车消失的方向,用力挥了挥小手,尽管那个“像大卡车一样高”的叔叔已经看不见了。
许绾绾和李娟一起回到幼儿园里,收拾好东西,锁好门。
走在回家的路上,许绾绾的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下午的片段:那迅捷如豹的攀爬,那稳稳揽住孩子的臂膀,豆豆带着泪痕却问有没有糖的小脸,抱住他裤腿时他身体的僵硬,以及……那只生涩地、轻轻落在孩子头上的大手,和侧脸那一闪而逝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柔和线条。
还有口袋里,那两枚带着胡玉芹奶奶体温的煮鸡蛋。
这个沉默得像石头一样的男人,他的世界似乎只有卡车、机油、长途和独来独往的沉默。可是,他会细致地修补破碎的风铃,会不容置疑地说要换掉昏暗的灯泡,会擦干暖瓶上的冷凝水,而现在,他还会为了一个陌生的、被困树上的孩子,毫不犹豫地展现出让所有人都惊叹的身手和力量,然后,被一个孩子抱住时,露出那样一丝无措和……柔软。
“陆叔叔……”她想起豆豆那充满崇拜的称呼,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筒子楼就在前方,三楼那扇朝南的窗户里,那串玻璃风铃,大概又在晚风中轻轻歌唱了吧?带着那两只被透明“翅膀”修补好的小鸟,唱着一首或许只有有心人才能听懂的、关于沉默与修缮的歌谣。
而这一次,歌声里,似乎隐隐加入了一个孩子纯真的赞美,和两枚温热鸡蛋所代表的、最朴素的邻里温情。这些细微的声响和温度,正悄无声息地,汇聚向走廊西头,那间始终沉默的204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