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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钱塘劫波

    第八十八章 钱塘劫波 (第1/3页)

    永乐十四年,五月末的杭州府,失了魂魄。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仿佛浸透了墨汁的棉絮,直欲坠落到黛瓦粉墙的檐角。空气粘稠得化不开,饱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湿冷的棉絮,肺腑间尽是挥之不去的咸腥——那是钱塘江深处躁动不安的气息,是海龙王在深渊下焦躁磨牙的吐息。往日里喧嚣鼎沸的东南都会,此刻被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牢牢攫住。运河上的画舫销声匿迹,沿街的商铺早早下了门板,连最聒噪的蝉都噤了声。青石板路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倒映着空荡的街巷和行人脸上难以掩饰的仓惶。只有风,带着不祥的呜咽,卷起几片落叶,在巷弄间打着旋,徒增几分凄惶。

    赵清真便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独行。

    靛蓝的细布道袍纤尘不染,行走间衣袂微扬,似有清风相随,与周遭的沉闷压抑格格不入。他步履从容,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竟无声无息,仿佛踏着无形的气韵。身后,一柄古朴的青灰色剑鞘紧贴着脊背,剑鞘线条简洁流畅,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敛。鞘中归尘剑沉静如古井,唯有剑格处镶嵌的七颗北斗宝石,在昏暗中流转着内敛的星辉。此刻,象征“天权文曲”的湛蓝阴水之石与象征“摇光破军”的亮银阳水之石,光芒比平日温润许多,如同呼吸般明灭,无声地与天地间那磅礴无匹、却又躁动狂乱的水行元炁遥遥呼应。

    他眉峰微蹙,并非愁苦,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凝重。神念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铺展开去,超越了凡俗的视听。风带来的,不再是简单的咸腥,而是无数细微的讯息:街角老妪捻着佛珠时指尖的颤抖,茶肆里汉子们压低的、带着惊悸的絮语,孩童躲在家中透过窗缝窥视时急促的心跳。更深处,一股源自大地的脉动,沉闷、压抑、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如同被囚禁的巨兽在深渊下不安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让脚下的土地传递来微不可察的震颤。这脉动与天穹低垂的铅云、空气中粘稠的水汽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网,预示着某种恐怖正在酝酿,即将挣脱束缚。

    “平地水高数丈啊……天杀的!墙一样的浪头砸下来,眨眼功夫,什么都没了!” 路旁一家尚在勉强支撑的茶肆里,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围坐在油腻的木桌旁,茶水早已凉透,却无人有心思啜饮。说话的中年汉子脸色惨白,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死死攥着粗瓷茶碗的边缘,指节发白,“仁和县十九都、二十都……完了!全完了!良田、屋舍……都喂了龙王爷了!那浪……那根本不是浪!是墙!是山!轰的一下就压过来了!跑?往哪里跑?人就跟草芥似的,被卷进去,连个泡都冒不出来!” 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仿佛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仍在眼前翻腾。

    “何止是水啊!” 旁边一个稍年轻的商人猛地灌了一口冷茶,试图压下喉头的颤抖,却呛得连连咳嗽,脸上是更深的恐惧,“我……我有个表亲,命大,从二十都的房顶上被冲到了树上,捡了条命……他说……他说水里头有东西!” 他声音骤然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无形的存在,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前倾,“黑黢黢的,长溜溜的,比咱们运货的漕船还大!在水底下翻腾,那浪头……就是它拱起来的!岸边的石头墙,跟纸糊的一样!来不及跑的牛羊……还有……还有人!被那东西张开嘴,就那么一吸……咕咚一下就没了!水面上就剩下个漩涡,还有……还有翻上来的血沫子!” 他描述着,眼神空洞,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蛟蛇!是快化龙的蛟蛇!趁着这场百年不遇的大水走蛟入海啊!” 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猛地拍案而起,枯瘦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他浑浊的老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尖利,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洞悉,“天罚!这是天罚!是咱们杭州府造了什么孽,惹怒了龙王爷啊!蛟蛇入海,水淹千里,生灵涂炭……这是劫数!躲不过的劫数啊!” 老者的断言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茶肆里最后一点侥幸的空气,留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更深的寒意。

    “蛟蛇走蛟……” 赵清真脚步未停,这四个字却如冰锥刺入他的心神。

    此等妖物,生于大泽深潭,潜修数百乃至千年,吞吐水脉精华,积蓄力量。一旦临近化龙关口,便需借天地水势,顺大江大河奔腾入海,完成最后的蜕变。这过程本身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劫!蛟蛇之力,翻江倒海只是等闲,更能引动水脉元炁暴走,掀起远超寻常的洪峰巨浪。莫说寻常百姓,便是根基稍浅的修士,面对这等天地之威加持下的化龙大妖,也如螳臂当车,顷刻间便要粉身碎骨。更可怖的是,化龙乃逆天之举,需磅礴生机为引。这孽畜为求功成,必沿途疯狂吞噬生灵精血,以血食滋养自身,弥补蜕变损耗,稳固妖元。落水者,岸边血气旺盛的人畜,皆是它眼中最上等的“资粮”!仁和县那平地而起、摧垮一切的滔天巨浪,恐怕非是天灾独力所为,更有这孽畜在兴风作浪,借水势行那吞噬之举,以万千生灵为它化龙铺路!

    心头警兆如鼓擂!赵清真不再有丝毫迟疑。足尖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倏忽间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影,速度骤然提升,却依旧不带起半点风声,如同融入风中,朝着钱塘江入海口的方向疾掠而去。街巷、屋宇在身侧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越靠近江岸,空气中那股咸腥水汽便愈发浓重刺鼻,其间更夹杂了淤泥翻涌的土腥、草木腐烂的酸朽,以及……一种令人头皮发麻、源自死亡本身的恶臭!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茶肆中那地狱般的描述,并将其残酷千百倍地展现在眼前。

    视线所及,昔日帆樯林立、商贾云集的繁华码头,已成一片浑浊的汪洋。江水失去了清澈的碧绿,化作令人作呕的黄褐色泥汤,狂暴地翻涌着,卷起层层叠叠的污浊泡沫。水面不再是水面,而是一座巨大的、缓慢旋转的坟场。破碎的梁木、撕裂的船板、散架的家什、浸透泥浆的衣物布片……无数文明的碎片在其中沉浮、碰撞。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些肿胀发白、面目全非的人畜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败玩偶,在断壁残垣间随着湍急的水流打着旋,时隐时现。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如同惊魂未定的蝼蚁,攀附在尚未完全倒塌的屋顶尖角,或是死死抱着水中漂浮的粗大房梁,更多的人则挤在几处地势稍高、尚未被完全淹没的土丘或残破城墙上。哭声早已嘶哑,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哀嚎穿透浑浊的空气,是生命被碾碎时最后的悲鸣;寻找失散亲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带着泣血的颤抖,最终都湮灭在江涛永不停歇的、如同地狱挽歌般的轰鸣里。

    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混合着淤泥、尸臭、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妖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也压在赵清真的灵台。

    他身形不停,足尖在一块漂浮的巨大木梁上轻轻一触,借力腾空,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青羽,飘然落在江边一座尚未被巨浪彻底摧毁的望海石楼顶端。这座石楼半边坍塌,裸露着狰狞的石块和断裂的木梁,残留的部分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立足高处,极目远眺钱塘江口。

    景象,令人窒息。

    温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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