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01章归途 (第1/3页)
麟德三十二年,冬。
长安城的雪,似乎比记忆里更密、更冷了些。细密的雪粒子被北风卷着,打在太极宫承天门外巍峨的望楼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又顺着青黑色的筒瓦滑落,在宫道两侧积起一层薄薄的白。
已是申时末,天色晦暗,宫灯早早燃起,在风雪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着殿宇间幽深的甬道和廊庑。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寒意,混杂着宫室深处飘出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还有远处御膳房传来的、一丝被风雪稀释的烟火气。
一辆青篷双辕马车,在四名甲胄鲜明的禁卫护送下,碾过清扫后仍残留着冰碴的宫道,缓缓驶入承天门侧门。马蹄声和车轮声被厚厚的积雪吸去了大半,只余下沉闷而规律的辚辚之音,在这肃穆的宫禁里,显得格外清晰。
马车在紫宸殿前宽阔的丹墀下停住。车帘掀起,先下来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的中年宦官,动作轻捷地放下踏凳。
随后,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羊脂玉扳指的手,扶住了车门框。接着,一个裹在厚重玄狐大氅里的身影,略显缓慢地探身而出。
大氅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身形算得上挺拔,但下车的动作间,能看出一丝属于长年养尊处优的迟滞,以及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早已候在阶下的内侍省少监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声音不高不低:“奴才恭迎国后夫人。路途劳顿,圣人特命奴才在此迎候,夫人请先至偏殿稍歇,暖暖身子。”
被称作“国后夫人”的身影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应。她(或他?从那身形和方才伸出的手来看,更像是一位年长的贵妇)抬起头,望向眼前这座巍峨的殿宇。
紫宸殿。大唐帝国的权力中枢,天子日常听政之所。重檐庑殿顶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檐角蹲踞的鸱吻在暮色中只余模糊的剪影。殿前巨大的铜龟铜鹤沉默伫立,身上也覆了雪,平添几分冷寂。殿内透出的灯火,将雕花窗棂的影子长长地投在雪地上,明明暗暗,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威严。
一阵裹挟着雪粒的风吹来,卷起大氅的边角。她似乎轻轻吸了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有劳公公。”一个略有些低哑、却依然能听出几分雍容的女声响起,带着长途颠簸后的微涩,也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平静。
她在宦官的搀扶下,步上被清扫干净、撒了防滑黄沙的台阶。脚步很稳,但每一步都踏得慎重。玄狐大氅的下摆扫过阶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偏殿早已备好炭火,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宫女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腾腾的参茶和温热的净手帕子。她解下兜帽,露出一张脸。
若单论五官,这张脸并不如何惊艳。岁月毫不留情地留下了痕迹——眼角深刻的纹路,微微松弛的皮肤,鬓边夹杂的银丝。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沉静,像是两口深潭,映着跳跃的炭火光芒,不起波澜,却仿佛能洞悉一切。她的眉毛细长而英气,鼻梁挺直,嘴唇薄而轮廓分明,即便不施脂粉,即便带着倦色,也自有一股久居上位、历经风霜沉淀下来的气度与威严。
她,便是毛草灵。或者说,是大唐皇帝亲封的“国后夫人”,亦是乞儿国那位传奇的“凤主”。双重身份,相隔三十年光阴,于今日,在这长安宫禁之内,微妙地重合。
她并未去碰那杯参茶,只是用温热的帕子慢慢擦着手,目光扫过偏殿的陈设。紫檀木的家具,博古架上陈列的瓷器玉器,墙上悬挂的唐代名家山水,无不精致华贵,却透着一种宫廷特有的、缺乏人气的冰冷规整。
与乞儿国皇宫里,那些她亲手布置、带着生活气息与异域风情的暖阁、梅林、菜园,截然不同。
这里,是“国”,是“礼”,是“尊荣”。
那里,是“家”,是“情”,是“人间”。
“夫人,圣人正在接见几位藩镇节度使的奏对,还需些时辰。您若是累了,后殿已备好寝处,可先歇息片刻。”内侍少监恭敬地禀告。
毛草灵摇了摇头:“不必。我就在这里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少监不敢多言,躬身退到一旁。
毛草灵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圈椅上坐下,依旧没有去喝茶。她微微合上眼,似乎养神,但那双放在膝上的手,手指却无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三十年了。
距离她作为和亲“公主”,离开长安,踏上前往乞儿国的路途,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十年。
那时,她还是个顶着他人名号、前途未卜、满心惶惑的“替代品”,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透过帘缝,最后回望了一眼长安城巍峨的城墙。心里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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