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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与不变

    :变与不变 (第2/3页)

垄的形状。忽然想起下午他在课堂外偷听时,耳朵贴着玻璃窗的样子——那姿势多像当年在水田里,把耳朵贴在泥上听秧苗拔节的声响。而我掌心里的麦种,不知何时已被攥出了潮气,像要在知识的土壤里,长出比稻穗更沉的答案。

    暮色漫过校门铁栏时,爷爷的烟袋锅在暮色里明灭成星。他把我架在肩上往宿舍楼走,布鞋踩过落叶的声响像谁在翻晒谷粒。"王老师说城里的娃分不清麦苗和韭菜。"他忽然停在路灯下,从裤兜里摸出粒干瘪的豆荚,"你看这野绿豆,外壳越硬,里头的芽越倔。"豆荚在我掌心裂开时,两颗墨绿的豆子滚进袖口,像两粒被岁月磨亮的标点。

    周六清晨的雾把操场裹成棉絮,我跟着爷爷往后山走。他腰间的竹篓晃出草药香,野菊和艾草的气息在晨露里交融。"城里人管这叫'自然课',"他蹲下身拨开蕨类植物,指腹按在某株带锯齿的草叶上,"咱老家叫'识百草',每棵草的根都是大地写的字。"我盯着草叶上的露珠,阳光穿过时折射出彩虹,忽然想起教室玻璃上的香樟影,原来自然早把课本写在了万物的脉络里。

    在半山腰的梯田边,爷爷用拐杖戳着干裂的田泥:"这是去年退耕的地。"土块碎落时惊起只蟋蟀,黑褐色的身影跃进荒草。他从竹篓里摸出把麦种,不是老家带来的那种,颗粒更瘪,壳上沾着城市的灰。"王老师说这是试验田,"他把种子按进泥里,每粒都隔着相同的距离,"城里人种地讲'科学',量着尺寸算间距。"我蹲在旁边看,发现他指尖的弧度仍像扶耧时那样,带着田垄的记忆。

    午休时我在杂物间发现爷爷的布包。蓝布缝的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铅笔描着教学楼的轮廓,墙角歪歪扭扭写着"孙儿的教室"。纸的背面是幅田垄图,三道平行的线穿过纸页,像要把城市的水泥地犁开。爷爷推门进来时,我正把纸折成纸船,他却按住我的手:"纸船要漂在活水,死水里搁久了会沤烂。"他指着窗台上的蒜苗,此刻正朝着阳光的方向弯成弓,"你看它,没土也要往有光的地方长。"

    傍晚在食堂打饭时,我看见爷爷站在宣传栏前。他指尖划过"校园文明公约"的红纸,像在辨识田埂上的草标。有个扎马尾的女生路过时掉了馒头,他弯腰捡起来吹掉灰,塞进自己的搪瓷缸。"粮食落地三分土,"他把馒头掰碎喂给食堂外的流浪猫,"城里的娃不知道,每粒米都是跟土地借的债。"猫舔着他掌心的碎屑时,我看见他手背上的老年斑,像极了老家晒谷场上龟裂的泥块。

    深夜起夜时,发现爷爷坐在小马扎上磨木工刀。月光从气窗漏进来,在刀面上晃出银辉。"这刀跟了我四十年,"他用布擦着刀刃,"当年你爹割稻子划破手,就是用它挑出的碎稻芒。"刀鞘上刻着模糊的纹路,我凑近些看,原来是三道平行的刻痕,跟他犁地时划出的田垄分毫不差。"人跟工具一样,"他把刀插进墙根的陶盆,刀尖没入蒜苗的根旁,"用久了,就跟土地长在一块儿了。"

    后来我在作文本上写《我的爷爷》,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忽然想起他磨刀时说的话,原来那些在城市里种下的麦种,那些在教学楼后犁开的试验田,都是爷爷用皱纹和老茧写就的诗——当其他同学描写高楼大厦时,我的笔尖却总往田垄的方向偏,因为我知道,在水泥森林的深处,总有什么东西像爷爷布包里的麦种,正隔着楼板,朝着故乡的月光,悄悄扎下根去。

    深秋的晨霜给操场镀上银边时,爷爷在教学楼后的墙根刨出个浅坑。他佝偻的背影与墙砖的直角形成钝角,像枚被岁月磨圆的逗号。"水泥地下面也是土,"他用木工刀撬开结块的沥青,刀刃刮过石子的声响让我想起老家打谷场的扬场声,"就像人心里头,再硬的壳也包着软和的念想。"坑底露出的黄土沾着铁锈,他却从怀里摸出颗干瘪的向日葵籽,那是去年在田埂上晒干的,花盘纹路里还嵌着故乡的阳光。

    我蹲在旁边看他埋种子,发现他挖坑的弧度与扶耧时划出的田垄如出一辙。霜花落在他发白的睫毛上,融化时像谁在时光里点了滴泪。"城里人用GPS找路,"他把土拍实,指尖按出的凹痕里凝着霜,"咱老辈人看星象认方向,其实都是在跟天地借坐标。"风穿过走廊时扬起他的衣角,蓝布衫在灰白的墙面前晃成片移动的田埂,让我忽然明白:爷爷在城市里刨的每个坑,都是给记忆安的锚,让漂泊的根须能顺着土腥味,摸回故乡的田垄。

    暮色漫上窗台时,我在杂物间的墙根发现那粒向日葵籽。它没在水泥缝里发芽,却被爷爷用红绳系在木工刀的刀柄上。刀鞘上的三道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三道被折叠的田埂。我摸着籽壳上的纹路,想起他埋种时说的话:"有些种子不必结果,光是埋进土里,就能给心尖添道暖。"此刻城市的霓虹透过气窗照进来,在籽壳上投下斑斓的影,而我忽然懂得,爷爷在高楼林立间种下的,从来不是植物,而是让灵魂在钢筋水泥里,仍能听见犁铧破地的古老密码——那密码藏在所有漂泊者的掌纹里,只等某个月升时分,被故乡的月光,破译成回乡的地图。

    后来的一天傍晚,暮色刚漫上教学楼的红砖墙,爷爷的烟袋锅就敲在窗台上。"三粒米能养只蚕,百粒米能救条命。"他盯着我撒在操场的米粒,烟圈在夕阳里拧成绳,"你娘怀你时闹饥荒,我拿十把稻种才换半块红薯。"我梗着脖子看信鸽啄食,鞋尖碾着水泥地上的米,忽然觉得他腰间的旧布包像个鼓鼓的粮囤,囤着太多我不懂的年月。

    "城里的鸽子饿不着!"我甩开他搭在肩上的手,帆布书包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爷爷的竹拐杖戳在地上,三道刻痕在暮色里泛着微光:"饿不着才要惜福,就像良田也要轮休。"可我只听见信鸽扑棱翅膀的声音,像在替我反驳那些老掉牙的道理。跑到操场时,橘子在裤兜晃出响声,想起他早上刚从老家寄来的竹筐里掏出这两个橙黄的果,说"橘核埋进土里,十年后能结出你出生那年的太阳"。

    煤渣跑道被晒了一天,踩上去像踩在翻松的田土上。我攥着橘子跑向双杠,想把爷爷的话甩进风里。高年级的哥哥们正在玩"跳房子",粉笔线在地上画出歪扭的田垄。可当我喊着"等等我"起跳时,鞋跟勾住了水泥台的裂缝——那裂缝多像老家水田干涸时的纹路,此刻却成了绊倒我的陷阱。右胳膊落地的瞬间,听见骨头发出"咔吧"声,像春天冻土裂开的脆响,橘子滚出好远,在夕阳里摔成两半,果汁渗进砖缝,像极了爷爷烟袋锅里没抖干净的火星。

    姐姐们围过来时,我正盯着自己垂落的手腕。有人用发带替我固定胳膊,有人捡起半个橘子剥出果肉:"你爷爷说过,摔疼了就吃甜的。"果肉塞进嘴里时,酸甜味混着土腥气,忽然想起爷爷蹲在田埂上教我辨野莓,说"带刺的果才甜,就像生活总得扎手几次"。远处传来他喊我名字的声音,拐杖敲地的声响和心跳一个节奏,而我垂着的右手腕,正疼出一片与水田泥土同色的淤青。

    老中医的药箱打开时,飘出股混着艾草和铁锈的味。他用银针扎我虎口时,爷爷的手突然按住我的肩:"当年你爹摔断胳膊,我就是这样按住他的。"银针入肉的刺痛让我想起犁尖划破手背的瞬间,而老中医捻针的手指,和爷爷扶耧时的弧度分毫不差。"骨头跟禾苗一样,"他转动着我的关节,疼得我眼泪砸在床单上,"长歪了就得趁嫩扳正,不然等老了就成了歪脖子树。"爷爷替我擦泪时,指腹的老茧蹭过眼皮,我忽然看见他袖口磨出的破洞——那是去年给我缝书包时,被针脚勒出来的痕。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时,爷爷把我受伤的手揣进他的袖筒。他的体温透过粗布渗过来,像小时候在水田里,他把我冻红的脚塞进他的裤裆。"撒出去的米收不回,"他摸着我手腕上的绷带,绷带的白在夜色里像道新犁的田埂,"但摔过的跟头能长成根。"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形状多像老家屋顶漏雨时的痕迹,而此刻爷爷袖筒里的温暖,正让那些因为赌气而裂开的缝隙,慢慢渗出名为懂得的芽。

    时光荏苒过得很快来到了2019年,深冬的雪粒子砸在窗玻璃上时,爷爷正在阳台用废洗衣液桶改造成的花盆里种蒜。六年级的数学练习册摊在茶几中央,鸡兔同笼的题目旁,我用铅笔尖反复描着纸上的几何图形,那些线条让我想起他木工刀刻在刀鞘上的三道田垄纹。阳台的铝合金窗缝里漏进风,吹得蒜苗嫩芽轻轻颤抖,像极了爷爷给花盆覆土时,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网课的蓝光在爷爷的老花镜上凝成光斑时,他正往搪瓷缸里按揉旱烟丝。屏幕里的老师用电子教鞭划过圆锥体,我却把手机倒扣在课本下,游戏界面的麦田正在虚拟季风里起伏。突然听见"啪嗒"一声,洗衣液桶花盆歪倒在窗台,剥好的蒜瓣滚落在地,沾着的泥土在瓷砖上划出深褐色的痕。爷爷蹲下身捡蒜,指尖蹭过瓷砖缝里的泥:"你看这蒜,埋得太浅就长不出硬邦邦的根。"他指甲缝里的土垢让我想起网课卡顿那会儿,他举着放大镜调试路由器天线的样子,银发在屏幕蓝光里泛着霜。

    那天下午英语课讲时态时,手机游戏刚好刷到Boss战。我用余光瞥见爷爷推门的影子,慌忙把手机往褥子底下塞,却碰翻了床头柜的搪瓷缸。烟丝簌簌落在键盘上,和屏幕里虚拟麦田的金粉混在一起。"这烟丝得在太阳下晒够三个伏天,"他弯腰一粒粒捡着烟丝,指腹磨过键盘上的字母键,"就像你们现在学的将来时,得把每个'现在'踩实了,才有底气说'将来'。"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烟丝,在屏幕上投下细碎的影,而英语老师的声音从耳机里飘出来,像极了老家田埂上,风吹过麦穗的沙沙声。

    春分那天爷爷在洗衣液桶里埋了颗桃核。"网课跟种地一个理,"他用竹片在土面划开浅沟,竹片边缘还留着去年削陀螺时的齿痕,"隔着屏幕浇水,根须却在看不见的地方勾着彼此。"我盯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忽然想起四年级拍集体照的清晨,他非要在我校服领口别朵野菊,说镜头能留住花开时的震颤。此刻抽屉深处躺着两张照片:2014年入学照里,我攥着的麦穗尖刺破了相纸边缘;四年级的集体照上,后排香樟树下,爷爷偷偷站在队伍外,手里还握着给我削到一半的木陀螺。

    整个春天都在屏幕荧光与泥土气息间晃荡。爷爷的洗衣液桶从窗台摆到暖气片旁,蒜苗抽出花薹,桃核顶破覆土,甚至有株蒲公英从裂缝里探出头,绒毛球上沾着网课期间打印试卷的碎纸屑。有次数学课走神打游戏,他把株蔫了的豆苗轻轻放在键盘上:"你看它把心思全花在绕着电线爬,根就松了。"豆苗的卷须缠着充电器,像极了我游戏里疯狂生长的藤蔓,而屏幕上自动播放的数学公式,正像被忽略的田垄,在春雨里默默积着墒。

    拿到电子毕业证书那天,爷爷正在给洗衣液桶里的蒲公英松土。"麦子成熟时,风会挨个儿跟它们碰额头道别,"他摘下老花镜擦拭,镜片上的哈气在阳光下散成雾,"你们隔着屏幕说再见,就像麦粒在粮仓里隔着壳说话,声儿轻,可根系早就在时光里缠成了团。"我摸着抽屉里的老照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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