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3/3页)
笔记本里很干净,只有扉页印着酒店的名字。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那精致的压纹。
亚历山大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更深。他没有说话,只是倾身向前,拿起了那个放在两人之间的黑色翻译器。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输入。然后,他将屏幕转向她。
[Alexander King:喜欢吗?]
林小满看着那简单的三个字,心跳又有点不争气地加速。她用力点点头,声音带着点吃完零食后的微哑,却很亮:“嗯!超喜欢!水果好甜,薯片好脆,辣条…够劲!”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抬眼看他,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试探的狡黠,“酒店…也超棒的!风景无敌!”
亚历山大捕捉到了她话里那点小小的俏皮,眉梢微扬。他没有再去看翻译器,而是直接开口,低沉的声音带着长途飞行后的微哑,努力地模仿着中文的发音:
“喜…欢?”两个字说得极其缓慢,带着浓重的异国腔调,却异常清晰。他灰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林小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感觉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她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硬皮笔记本扉页的烫金酒店名上划来划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西湖水波温柔的呓语。
亚历山大放下翻译器,目光落在林小满手中那个被她指尖划出浅浅印痕的笔记本上。他站起身,走到靠窗的豪华书桌前。那里摆放着酒店提供的文具,包括一支看起来相当有分量的黑色钢笔。
他拿起那支笔,旋开笔帽,露出闪亮的银色笔尖。然后,他转身走回林小满身边,没有坐下,而是微微俯身,宽大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拿着笔记本的手背上。
林小满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并不让她感到压迫。
亚历山大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手中的笔记本和钢笔。他的目光温和却坚定,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
林小满的心跳得像擂鼓,懵懵懂懂地把笔记本和钢笔递给了他。
亚历山大接过东西,重新坐回单人沙发。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笔记本翻到崭新的一页。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那支对他来说可能有点纤细的钢笔,微微倾身,在米白色的高级纸张上,落下了第一笔。
他写得很慢,很专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提笔、顿笔,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他微微蹙着眉,薄唇抿成一条刚毅的直线,灰蓝色的眼睛紧盯着笔尖移动的轨迹,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工作。那份严肃的神情,与他笔下正在诞生的东西,形成了一种近乎可爱的反差。
林小满屏住呼吸,盘腿坐在地毯上,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落地窗外的西湖暮色已经完全沉入深蓝,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落水面的碎钻,倒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他不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的富豪,也不是在签售会上风度翩翩的作家,此刻的他,笨拙地握着笔,像个第一次学写字的孩子,只为她写下一些东西。
时间在沙沙的书写声中悄然流淌。终于,亚历山大停下了笔。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他合上笔帽,将钢笔放在一边,然后双手捏着笔记本的两侧,非常郑重地、将它递到林小满面前。
林小满几乎是屏着呼吸接过来的。触手是纸张微凉的质感。她低下头,看向那崭新的一页。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幅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幼稚的铅笔画: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代表脑袋,上面戳着几根竖线算是头发,脸上两个小点当眼睛,一个向下弯曲的弧线是嘴巴,旁边还画了几条潦草的波浪线,大概表示头发。小人旁边,画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里面,是几根同样歪歪扭扭、带着锯齿边的长条状物体——抽象派辣条。
在这幅灵魂画作下方,是几行字。不是英文,而是中文。字迹极其生疏,结构松散,笔画歪斜得像喝醉了酒,横不平竖不直,大小不一,跌跌撞撞地排列在纸上,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用尽全力的笨拙和艰难。但林小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们:
[小满:]
[辣条,好吃。]
[你笑,更好。]
[下次,还买。很多。]
[杭州,等我。]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复杂的语法,甚至还有错别字(“好”字写得像“女子”拼在一起,“等”字的最后一捺飞了出去)。但这几行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方块字,像带着温度的小石子,一颗颗投入林小满的心湖,激起的涟漪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酸酸软软的感觉直冲鼻尖。
她认得出来,那是他下午在机场小本子上,极其艰难地模仿过的“胳膊”两个字的结构痕迹!他是怎么记住的?又练习了多久?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已经不受控制地泛红。亚历山大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像个交上考卷后等待宣判的学生。
林小满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汹涌的酸涩感压下去。她指着那个抽象派小人旁边画的四四方方盒子,故意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这…这是啥?超市购物袋?”
亚历山大立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这你都看不出来”的急切。他伸出手指,用力地点了点画在盒子里的那几根潦草的锯齿长条,又指向茶几上那堆显眼的卫龙大面筋包装袋,发音极其认真地强调:“辣!条!”他特意加重了那个“辣”字,虽然发音听起来更像是“拉”。
“噗……”林小满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再看看画上那几根可怜巴巴的“辣条”,终于破涕为笑,眼泪却也跟着笑了出来。她指着那个表情苦大仇深的小人:“那这个呢?这苦瓜脸是谁啊?”
亚历山大这次听懂了“谁”。他指了指林小满,又指了指画上的小人,然后用手指笨拙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向上拉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弧度,眼神无比真诚地看着她,用生硬的中文努力模仿:“笑…好。你…笑…好。”
他在说,你笑起来好看。
林小满再也忍不住。她放下笔记本,像一颗被快乐充满的小炮弹,猛地扑了过去。没有预想中言情剧的浪漫拥抱,她精准地一把抱住了亚历山大刚刚放下笔、还带着墨水微凉气息的手臂——就是那只被翻译器误认为“武器”的胳膊。
她把发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他微凉的、质感高级的衬衫袖子上,像找到了最舒服的抱枕,用力蹭了蹭。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房间里尚未散尽的、淡淡的榴莲和辣条的味道。
“喂!”她把脸埋在他手臂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响亮地宣告,“下次…不准只画一盒!要画…画一座山那么多!”
亚历山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身体微微一僵,随即,那紧绷的线条便在她孩子气的拥抱和霸道的“订货”要求中,彻底柔软下来。他低下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蹭在自己手臂上的脑袋,灰蓝色的眼眸里漾开一片温柔的海。那只没被抱住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力道,轻轻地、笨拙地落在了她的头顶,揉了揉她有些乱糟糟的马尾。
窗外,西湖的夜色温柔流淌。套房内,零食的余香还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荡。翻译器安静地躺在昂贵的地毯上,屏幕暗着。
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就随意地搁在堆满薯片包装袋的茶几边缘。扉页上,酒店名字的烫金在灯光下依旧闪耀,而翻过去的那一页,几行笨拙的中文和一幅灵魂画作,正散发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滚烫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