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虎骨汤·灼心之痕 (第3/3页)
“一点”刻痕,无声地证明着,在那非人的折磨中,某种东西并未被摧毁,反而如同顽铁,在炉火与重锤下,显露出其内里一丝难以磨灭的硬韧。
福伯轻轻叹了口气,用一块干净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花痴开额头不断渗出的虚汗和药汁残留,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复杂的心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 * *
翌日,辰时。
练功场被清晨的阳光炙烤着,青石板地面升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空气干燥得没有一丝风,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烧感。蝉鸣比昨日更加歇斯底里,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声浪。
花痴开站在场中。
仅仅过了一夜,他整个人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脸色是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昨日药浴后深红的皮肤,此刻呈现出大片大片的暗紫和淤青,有些地方的水泡破裂了,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粘在粗糙的麻布短衫上,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会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双腿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又似灌满了沉重的铅块,仅仅是站立,都让他身体微微摇晃,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
夜郎七依旧是那身玄袍,负手立于场边一棵老槐的稀疏阴影下。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周身散发的寒意。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花痴开狼狈不堪的身形,没有询问,没有安慰,仿佛昨日冰窖的生死考验和药房的酷刑都未曾发生。
“今日,练‘眼’。”夜郎七的声音毫无波澜,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压过了喧嚣的蝉鸣。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花痴开看向练功场边缘。
那里,管家福伯和两个健壮的仆役正抬着一个沉重的木架。木架上,固定着一面边缘包铜的巨大黄铜镜。镜面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在炽烈的阳光下,如同一轮坠落地面的小太阳,反射出刺目欲盲的灼灼烈光!那光芒霸道无比,仅仅是瞥上一眼,眼球便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瞬间刺痛流泪,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炫光,什么也看不见。
福伯和仆役小心地调整着铜镜的角度,让那束凝聚的、如同熔金般的光柱,精准地投射在练功场中央一片被特意清扫出来的、光洁的青石板上。光斑在滚烫的石板上跳跃、燃烧,形成一个边缘锐利、亮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炽白焦点。
“站过去。”夜郎七的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盯着那光斑中心。两个时辰。目光不移,身形不晃。流汗、流泪、眼盲,皆不可动。动,则重来。”
花痴开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未愈的伤痛。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那铜镜反射出的恐怖光斑。仅仅一眼,剧烈的刺痛便从眼球直刺脑髓,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视野里只剩下灼烧般的白炽和跳跃的黑影。他本能地想闭眼、想后退。
但夜郎七那双比铜镜烈光更冷的眼睛,正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花痴开蜡黄的脸上,肌肉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他抬起手,用同样布满烫伤水泡的手背,狠狠抹去糊住眼睛的泪水。动作扯动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反而刺激得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那灼热的空气烫得肺叶生疼。然后,他拖着那双如同踩在刀尖上的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练功场中央那片被死亡般强光笼罩的区域。
脚步踏进那片被光柱笼罩范围的刹那,仿佛踏入了无形的熔炉。脚下的青石板滚烫无比,透过薄薄的草鞋底灼烤着脚心。而来自头顶上方那铜镜的炽白烈光,则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金针,无孔不入地刺向他裸露的皮肤、尤其是他被迫睁开的双眼!
剧痛!眼球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炙烤!泪水疯狂涌出,试图缓解那灼烧感,却在瞬间被强光蒸干,只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滚烫的盐渍。视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炽白和疯狂跳跃闪烁的、带着血色的诡异光斑。皮肤上,昨日药浴留下的水泡和破损处,被这强光近距离灼烤,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和焦灼感,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粗糙的麻布短衫。汗水流进眼角的伤口,带来一阵蛰痛;流进脖颈的烫伤处,如同撒了一把盐。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摇晃,想要蜷缩,想要逃离这片光的炼狱。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
但他不能动。夜郎七的命令如同枷锁。
他强迫自己站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眼球被烧穿的剧痛,对抗着皮肤被灼烤的煎熬,对抗着双腿的酸软和全身伤口的哀鸣。他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炽白中心——尽管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眼神,在剧烈的生理痛苦下,再次呈现出那种近乎凝固的空茫与痴态,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在光与火的酷刑中苦苦支撑的躯壳。
阳光越来越毒辣,铜镜反射的光芒也越发刺目霸道。练功场上,空气扭曲蒸腾。少年单薄而伤痕累累的身影,如同狂风中一株即将被点燃的枯草,被钉死在光斑的刑柱之上,承受着双重的、来自天地的熬炼。汗水在他脚下迅速汇聚成一小滩水渍,旋即又被滚烫的石板蒸发,只留下浅浅一圈白色的盐霜。唯有他偶尔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眼角,和那强行维持着、如同石雕般凝固的站姿,证明着那具残破身躯里,仍有不灭的意志在无声咆哮,在光焰中淬炼着更深的锋芒。
夜郎七站在槐树的阴影里,目光如同冰冷的尺,丈量着光焰中那具颤抖却不肯倒下的身影。玄色衣袍纹丝不动,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酷热与喧嚣。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昨日冰窖里托住那具冰冷躯体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少年自身挣扎而出的温热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