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深宫学步 (第1/3页)
国丧的肃穆气氛,如同浸透了浓墨汁液的、厚重无比的玄色帷幕,沉沉笼罩着整个紫禁城,持续了整整一月有余,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如同陈年的墨迹,愈发深沉地沁入宫墙的每一寸肌理。奉先殿内的白幡依旧低垂,宫道两旁悬挂的素绸在初夏微风中无声飘动,所有宫殿的朱红彩绘都被刻意用素纱遮掩,往日里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也仿佛失去了光泽。大规模的哭临祭奠虽已告一段落,先帝的梓宫也已移往山陵暂安,但新帝慕容云泽及整个皇室仍处于严格的孝期之内,素服斋戒,禁绝一切婚嫁宴乐喜庆之事,宫中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铅灰色的天空,连平日里最活泼的鸟雀似乎都噤了声。
对于夏玉溪而言,生活的轨迹在这一个月里,发生了清晰而深刻、近乎颠覆性的变化。一个多月前那场极尽荣宠、光华璀璨的及笄礼,以及随后与慕容云泽纵马草场、漫步荷塘的短暂温馨,仿佛都成了隔世之梦,被这突如其来的国丧骤然打断,并蒙上了一层长达二十七个月、望不到尽头的漫长等待的阴影。她不再是那个只需在漱玉轩这一方小天地中安心读书习字、抚琴绣花、怀着羞涩与甜蜜期待未婚夫太子偶尔前来探望的准太子妃。她的身份,在慕容云泽登基的那一刻起,已悄然发生了质的转变。她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的正宫皇后,是陛下亲口承诺、遗诏亦隐含其名的中宫之主。尽管那个正式昭告天下、凤冠霞帔的册封大典,远在两年零三个月之后,但她必须从现在开始,就为那个至高无上的、母仪天下的位置,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是一种荣耀,更是一份沉甸甸、不容有失的责任。
慕容云泽践祚之后,面临的局面远非“百废待兴”可以形容。先帝晚年朝政积弊甚多,加之骤然驾崩带来的权力真空和暗流涌动,政务如同山崩海啸般向他涌来。他几乎将全部的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到了稳定朝局、梳理积弊、平衡各方势力、以及继续肃清太后一党残余影响这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上。每日天色未明,星月尚存,他便已起身更衣,身着素服前往奉先殿进行晨祭,随后便是冗长而紧张的早朝,与辅政大臣、六部九卿商议国事,常常直至午后才得以片刻喘息。而午后至深夜,更是被堆积如山的奏章所占据,各地军报、财政收支、官员任免、水利工程、边关防务……无数关乎国计民生的决策需要他最终裁定。他来漱玉轩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次,即便来了,也多是踏着清冷的月色,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深夜的露水寒气,与她进行短暂得近乎仓促的交谈。话题也多围绕着宫中事务、她的学业进展、或是叮嘱她保重身体、安心学习,那些属于恋人间的私密温情与依赖,被严格地框定在森严的礼制、沉重的孝道与新帝身份的巨大压力之下,显得克制、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意味。
然而,夏玉溪却能从那匆匆交汇的眼神中,从他看似平淡甚至有些冷硬的叮嘱背后,敏锐地感受到那份深藏的、不容置疑的关切与极高的期望。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几分亲昵地唤她“溪儿”,而是在人前、甚至偶尔在仅二人相对时,也严谨地称她为“皇后”(虽未正式册封,但宫内上下已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这个称谓)。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改变,这是一种身份的明确确认,更是一份沉甸甸如山、关乎江山社稷安稳的责任的正式赋予。她明白,他需要的不再只是一个令他心动的少女,更是一个有能力、有智慧、有威仪,能够在他专注于前朝波诡云谲之时,替他稳定内廷、掌管凤印、母仪天下的贤内助。
这一日,午后刚过,慕容云泽竟在百忙之中,特意抽空来了一趟漱玉轩。这次前来,并非单纯的探视,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他身后跟着一位年约五旬、神情肃穆、衣着朴素却一丝不苟的老嬷嬷。
“皇后,”慕容云泽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扶手椅上,语气平和,却自然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即便身着素服,也难掩其日渐沉稳冷峻的气度,“国丧期间,虽不宜行册封大典,然中宫之责,关乎内廷安稳,不可不习,不可不预。这位是宫中的老人,姓苏,曾在先帝元后、已故仁孝太后宫中掌事多年,历经两朝,精通宫廷各项礼仪规制、账目管理、人事调配,于掌管六宫之事上经验极为丰富,行事严谨,刚正不阿。朕将她拨给你,从今日起,你便跟着苏嬷嬷,好生学习如何执掌凤印,管理这偌大宫闱。望你潜心受教,莫负朕望。”
夏玉溪心中凛然,知道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她连忙起身,敛衽行礼,姿态端庄沉稳:“臣妾谨遵陛下教诲,定当潜心学习,不负陛下期望。”她抬起眼,恭敬而谨慎地看向那位苏嬷嬷。只见她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纹丝不乱,在脑后绾成一个紧实的圆髻,只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银簪固定,再无半点装饰。面容严肃,皮肤因常年不苟言笑而显得有些紧绷,眼角嘴角有着深刻的纹路,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清明,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深褐色宫装,束手静立,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却自内而外透着一股干练、严谨、甚至有些刻板、不近人情的气息,与宫中常见的那些圆滑世故的管事嬷嬷截然不同。
“老奴苏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苏嬷嬷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大礼,声音平稳无波,没有丝毫谄媚,也听不出半分情绪。
“嬷嬷请起,日后有劳嬷嬷费心教导,本宫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嬷嬷直言不讳。”夏玉溪温和地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谦和又不失身份。
慕容云泽微微颔首,目光在夏玉溪脸上停留片刻,深处有一丝极难察觉的鼓励与托付,随即起身:“朕前朝还有要事,你们便开始吧。”说罢,便不再多言,带着随行的内侍太监,步履沉稳地离开了漱玉轩。
殿门轻轻合上,殿内瞬间只剩下夏玉溪、贴身宫女锦书以及这位新来的、气场强大的苏嬷嬷。方才慕容云泽在时尚存的一丝温和气息,仿佛也随之被带走,气氛陡然变得严肃、冷静,甚至有些压抑。
苏嬷嬷直起身,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夏玉溪,没有任何寒暄客套,直接切入了主题,开门见山,语气干脆利落:“娘娘,既然陛下有命,将教导之责交予老奴,老奴便斗胆直言了。执掌六宫,母仪天下,非同儿戏,绝非识得几个字、会些风花雪月的诗词、精通女红刺绣便可胜任。其首要,在于一个‘理’字。一理人事,明察秋毫,知人善任;二理账目,锱铢必较,堵漏防贪;三理规矩,森严有度,不偏不倚。今日,便先从这漱玉轩,从娘娘您眼前最切身的人与事开始吧。”
她没有给夏玉溪任何适应的时间,教学状态已然开启。首先,她要求夏玉溪立刻召齐漱玉轩内所有宫女、太监,上至贴身的一等宫女,下至负责洒扫庭院的三等粗使,共计二十三人,按品级高低、职责轻重,在殿内整齐列队站好。
“娘娘,”苏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传到殿内每个人的耳中,“请您现在,走到他们面前,逐一认一认这些人,不仅要叫出他们的名字、职司,还需说出他们各自是何年何月、因何缘由入宫,籍贯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在宫中可有依靠,平日表现如何,有何特长或短板。”
夏玉溪闻言,心中微微一怔,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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