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彩页文学 > 青海没有羊眼汤 > 第八十二章 大道同归

第八十二章 大道同归

    第八十二章 大道同归 (第3/3页)

记载金石误服之害!”

    老僧的话语顿了顿,目光转向赵清真,充满了真诚的敬意:

    “这位道长,以玄门正法,驱邪显真,涤荡污秽,非是毁坏圣物,实乃大慈悲!此举救王爷于欺君灭族之祸厄前,救我白马寺于构陷倾覆之深渊中,更救这洛阳城万千黎庶,免遭一场因‘圣水’之毒而起的弥天大祸!此等无量功德,岂是‘妖法’二字所能污蔑?王爷…三思啊!”

    老僧的话语,平静却重逾千钧,如同最后一柄巨锤,狠狠砸在朱橚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他死死盯着老僧掌中那浑浊的水渍和暗红的铁锈粉末,那是最无可辩驳的铁证!再看看洞窟内外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敬畏崇拜,到后来的惊疑,再到此刻的了然、愤怒、鄙夷…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刺得他体无完肤!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他知道,自己精心策划、寄予厚望的图谋,在这洞彻虚妄的星辉之下,在这老僧捧出的铁证面前,在这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中,彻底败露了!所有的野心、贪婪,都化作了一场空,一场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空!

    “呃…噗——!”

    一声沉闷而痛苦的闷哼与喷血声,从洞窟外的人群边缘响起!一道身着破烂道袍的身影,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踉跄着跌撞出来,重重扑倒在地!正是强行催动“石妖显形咒”遭恐怖反噬、一直强撑着隐匿在附近窥探的玉玑子!他面如金纸,七窍之中都渗出暗红的血丝,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绝望的目光先是看向洞内那口已变得澄清浅黄、再无半分邪气的“血池”,又缓缓移向阵图消散后、独立晨光中的赵清真。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无尽的悔恨,有蚀骨的羞愧,有对自己沉沦的绝望,更有一丝在绝境中看到一丝清明的茫然。

    玄嗔看着地上如同烂泥的玉玑子,眼中的怒火依旧燃烧,却渐渐被一种同为修行者、目睹同道坠入魔障的深沉悲悯所取代。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斥责的话,只是沉重地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洞窟内外,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凝固的寂静。只有伊河亘古不变的流水声,在石窟外低沉地吟唱着,冲刷着千年岁月的尘埃。不知何时,笼罩夜空的阴云已然散去,一缕破晓的、纯净无比的金色晨光,如同上苍伸出的手指,穿透高高的窟顶天窗,斜斜地照射下来,恰好落在赵清真的身上,落在他背后那柄古朴无华、此刻却仿佛蕴藏了整片星空的归尘剑上。

    赵清真独立于这束象征着新生的晨光之中,目光缓缓扫过神色各异、心境起伏的众人——地上悔恨欲绝、道心几近崩溃的玉玑子;闭目叹息、满脸羞愧与后怕的玄嗔;脸色死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失魂落魄的周王朱橚;以及洞窟内外无数张经历了恐惧、迷茫、愤怒、最终归于恍然、愤怒、鄙夷,又隐隐透出某种解脱与明悟的脸庞……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激昂,而是平和、温润,如同浸润万物的春雨,蕴含着洗涤人心尘埃、滋养智慧种子的力量:

    “《周易·兑卦》象辞有云:‘君子以朋友讲习。’”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窟中回荡,带着古老经典的智慧,“朋友相聚,讲其所知,习其所行,切磋琢磨,以道义相砥砺,此乃进德修业之坦途。”

    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那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继续道:

    “《大般涅槃经》亦言:‘自未得度先度他者,菩萨发心。’” 佛门的慈悲宏愿在他口中道出,毫无滞涩,“自觉尚未圆满,却发愿先度化他人,此乃菩萨心肠,无上菩提!”

    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过每一个人的心田:

    “儒门讲‘朋友讲习’,佛门倡‘自度度他’,我道家亦云:‘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道德经》)大道至公,生养万物,性命具足,本无高下。非是金身塑像、宝相庄严,非是符箓通神、丹鼎玄妙,更非是奇珍异宝、仙露琼浆,方能彰显神圣,积累福德!”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石窟,望见了更广阔的天地:

    “破此虚妄无谓之争,解此因嗔痴而起的无妄之劫,示此天地万物运行之本真,使迷途者知返,使仇怨者和解,使贪婪者警醒,使蒙昧者开启智慧…此等作为,便是无量功德!远胜于金身前的千万次叩首,远胜于丹炉中的万千次火候!佛道之争,意气用事,引动地脉怨戾,祸及无辜苍生,岂非舍本逐末,背离了各自教化的初心?”

    他解下背后的归尘剑,双手横托于胸前。剑格处,七颗宝石在晨光下温润流转,不再有战斗时的锋芒毕露,却散发出一种包容天地、调和阴阳、蕴藏生灭轮转的圆融气韵。剑身古朴,仿佛承载着岁月的厚重与天道的玄机。

    “北斗注死,亦注生。七星轮转,万法归尘。”赵清真凝视着掌中的古剑,声音平和而坚定,“此‘尘’,非是死寂灰烬,乃是生发万物之根基,是承载一切之厚土,是返璞归真之境地。大道在何处?”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那被晨光照亮的巨大拱形窟口。洞外,天色已明,伊水波光粼粼,如同撒落了万千碎金。河岸之上,已有早起的农夫扛着锄头,走向新绿萌发的田野;远处村落,炊烟袅袅升起;更隐约可见汲水的妇人,抱着陶瓮走向清澈的河边……

    “不在白马寺晨钟暮鼓的悠扬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繁华的明澈。

    “不在上清宫丹炉鼎沸的烟霞中,”他目光扫过颓然的朱橚和他手中那象征着贪婪的玉瓶。

    “更不在王爷这盛装‘祥瑞’的羊脂玉瓶之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指向洞外那片充满生机的、真实的人间:

    “道在百姓汲水养家的粗陶瓮里!在农夫翻耕播种、孕育希望的泥土中!在商旅奔波、互通有无的驼铃马蹄声里!在士子寒窗苦读、寻求济世之策的灯火下!更在尔等放下门户成见、摒弃嫉妒贪婪、明心见性、体悟性命本真的此时此刻!”

    赵清真将横托的归尘剑缓缓举起,让那沐浴着晨光的剑鞘,映照着他澄澈如水的双眸。他伸出左手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轻轻拂过冰冷而古朴的剑鞘。指尖过处,剑格上的七星宝石,隐隐有温润的星辉流淌出来,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的心意,也仿佛在无声地阐述着天道的至理。

    “朋友讲习,舍己从人。”他的声音最终归于一种深沉平和的咏叹,如同阐述着天地间最朴素的真理,“大道同源,何分佛道?心无嫉妒,方能见天地之广阔,性命之真谛。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晨光中,青衫羽士抱剑而立,星辉隐于剑鞘,道韵归于平凡。洞窟内外,鸦雀无声,只有伊河水声潺潺,仿佛亘古以来,便吟唱着这曲名为“大道同归”的歌谣。那尊曾流下“血泪”、亦曾魔变的观音石像,在初升朝阳柔和的光线里,低眉垂目,面容宁静,仿佛也在这无声的晨光与潺潺的水声中,体悟着某种超越石身的永恒宁静。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