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血庵参汤 (第1/3页)
子时的伊水,流淌得格外粘稠。白日里浑浊的水汽,此刻凝结成湿冷的雾霭,沉甸甸地压在河面上,也笼罩着河畔那座孤零零的慈航庵。万籁俱寂,连惯常的虫鸣都销声匿迹,唯有河水拍打岸石的呜咽,断断续续,如同幽魂的低泣。
庵堂黑黢黢的轮廓伏在夜色里,飞檐斗拱的剪影模糊不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白日里若有若无的檀香,早已被一种更为浓烈、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参味彻底覆盖。这参味霸道无比,钻入鼻腔,直冲脑髓,却又在甜腻深处,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生铁锈蚀般的腥气。丝丝缕缕,从庵堂紧闭的门窗缝隙中顽强渗出,与湿冷的河雾纠缠在一起,弥漫在庵墙内外,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赵清真如一片被夜风卷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庵外一株虬枝盘结的榆树高处。靛蓝道袍与浓密的枝叶阴影融为一体,气息内敛,几近于无。背后的归尘剑敛尽光华,唯有剑格处,那颗象征“开阳武曲”的阴金白芒宝石,在暗夜中流转着极其微弱、凝练如实质的锐意。他神念如无形的蛛网,早已悄然覆盖住整个慈航庵外围。
庵内深处,那股暴虐贪婪的意念,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正急速靠近后院——那里,正是血腥怨气最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源头!不能再等了!
他足尖在湿滑布满青苔的枝干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如鬼魅般飘落庵墙。足尖触及冰冷湿滑的墙头青砖,仅是一沾即走,人已借着那微不可察的反震之力,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青羽,无声无息翻入院内。落脚处,是前殿与后院之间一方不大的天井。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间积蓄着夜露与白日未干的泥泞。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铁锈腥味混杂在浓烈的参味中,顽固地钻入鼻腔。赵清真落脚无声,归尘剑剑格处,那颗象征“天璇巨门”的阴土明黄宝石,却自发地微微一亮。一股沉凝厚重的地脉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瞬间透入脚下大地。
反馈回来的意念碎片冰冷而粘稠,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
——泥土深处,残留着斧凿劈砍骨头的沉闷钝响,一声声,仿佛敲在灵魂深处。
——压抑到极致的女子呜咽,被粗暴掐断,化为癫狂尖利、不似人声的嘶笑。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参味,如同煮沸的血浆,翻滚着,混合着…铁锈般浓稠刺鼻的血腥!
坤土载物,亦载无边怨孽!这慈航庵的地下,埋藏的不是寻常尸骨,而是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后,如同垃圾般被抛弃、被深埋的大恐怖!此地怨气之深重,已隐隐有滋养阴邪、孕育厉鬼的征兆。
“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赵清真默念《阴符经》警句,心头澄明。淫.邪之欲如同干柴,一旦被点燃,必成燎原之祸,最终反噬纵火者自身。这庵中女尼,行此采补害命、碎尸掩埋的恶业,已是自掘坟墓。但她们背后,是否也如那搅动风云的明渊真人一般,受人操控?白日里张六哥炫耀的那顶奢华水晶缨珠缠棕帽,最终又流向了何处?
他正欲以神念更深入地探查庵内活人气息分布,神念的边缘却猛地一颤!一股阴冷、霸道、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与毁灭意味的意念,如同黑夜中锁定腐肉的秃鹫,正从汝宁城东方向急速掠来!其目标,赫然也是这座透着无尽邪气的慈航庵!这意念裹挟着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瞒不过归尘剑对“离火燥烈”之气敏锐感知的龙气威压!
周王朱橚的人!赵清真瞬间明悟。洛阳龙门“血泪”仙露之谋破产,周王声名扫地,被天子申斥,闭门思过。他岂会甘心?这慈航庵的“参汤”邪术与奢华赃物,莫非成了他急于翻盘、甚至妄图炼制更邪恶之物的新目标?抑或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之言在心湖响起,如清泉涤荡。赵清真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腥甜参味的冰冷空气,将心头瞬间腾起的怒意与杀机强行压下。周王暴虐贪婪,自有天谴加身之时。眼前最急迫的,是阻止庵中可能正在上演的惨剧,揭开真相,更要阻止周王府的人抢先一步,将这滔天罪孽连同可能存在的关键线索一同抹去!
他身形未动,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归尘剑悬于身侧,剑格处那颗“开阳武曲”阴金宝石骤然亮起!光芒内蕴,并未外放,一股精纯锋锐、却隐晦至极的庚金剑气,如同无形的金蚕吐丝,无声无息地透窗而出,融入沉沉夜色。
这剑气并非用于攻伐,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坚韧、肉眼难辨的“金丝”,以赵清真为中心,瞬间在慈航庵外围布下了一层无形的警戒屏障。每一根“金丝”都蕴含着赵清真的一缕神念印记,如同最敏感的蛛网,严密地笼罩着庵墙、屋顶、门窗。任何带有杀意或邪气之人靠近、触碰,必引动剑丝震颤,将示警清晰地传递回赵清真识海!
做完这一切,赵清真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如同老僧入定,隐于古槐的阴影之中,气息彻底融入夜色。他需要等待,等待最佳的切入时机,也需要确认周王府来人的具体动向。归尘剑“开阳武曲”的宝石光芒缓缓收敛,恢复温润,如同潜伏的猛兽闭目养神。
庵内深处,那间弥漫着浓烈参味与脂粉气的厢房。
“吱呀——”一声轻响,厢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昏黄的烛光流泻出来,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投下一道摇曳的光带。一个窈窕的身影探出半边身子。灰布僧衣松松垮垮,云鬓半偏,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脂粉未净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水波潋滟的眼中却藏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正是白日里工匠张六哥口中那位“力气大得很”的妙玉。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天井里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吹过古树的沙沙声和远处伊水低沉的呜咽。
“死鬼,磨蹭什么?参汤都热了三回了!”厢房内传来一个慵懒又带着不耐的女声,嗓音沙哑,透着一种被酒色浸透的疲惫感,正是此庵住持妙音。
妙玉啐了一口,低低骂道:“催命呢!总觉得今晚心惊肉跳的,眼皮子直跳…”她话未说完,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天井对面墙角那片最浓重的暗影里,似乎有一道青影极其轻微地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谁?!”妙玉瞬间绷紧,汗毛倒竖,厉声喝问!藏在宽大僧袖里的右手闪电般探出,手中已多了一把尺余长的精钢短匕,寒光在昏暗中一闪!
天井寂寂,唯有风声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轻响。那片暗影依旧,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动。
“疑神疑鬼!”房内的妙音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定是那‘贵客’等不及了。还不快把人领进来!参汤的劲道正足,莫要误了时辰,也莫误了…”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与狠厉,“…周管事的大事!”
周管事!赵清真心头雪亮。果然与周王府有关!这“参汤”背后,绝非简单的谋财害命!
妙玉被妙音一喝,又见天井确实毫无动静,心头那点惊疑被压了下去,更多的是被催促的不耐。她犹疑地又扫视了一圈,终是抵不住房内那无形的压力,低骂了一句,转身回房。就在那扇沉重的木门即将合拢、只剩最后不足三寸缝隙的刹那!
一道青影,如同没有实质的烟雾,又似被门缝挤压出的气流,竟从那狭窄到不可思议的间隙上方,毫无阻滞地飘然而入!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正是龙门“踏斗步罡”秘传身法中的绝技——“穿隙”!赵清真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烛光下的阴影本身,无声无息落在房内一根粗大梁柱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身形与阴影彻底重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房内的景象,饶是赵清真道心坚稳,见惯生死,亦觉一股冰冷的寒意自尾椎骨窜起,直冲顶门!
屋内陈设诡异得令人窒息:
一面,是简陋的禅修之地。一张褪色的蒲团置于地上,旁边一张矮几上供奉着一尊蒙尘的白瓷观音像,像前香炉里插着几支早已熄灭、歪斜的线香,透着一股破败与敷衍。
另一面,却是活色生香,靡靡之气弥漫。锦帐低垂,红烛高烧,一张铺着刺目大红鸳鸯锦被的雕花牙床占据了小半空间,与佛龕形成荒诞而邪异的对比。空气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参味、劣质刺鼻的脂粉味,和一种…精元被过度耗损、如同朽木般衰败枯竭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牙床之上,斜倚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只穿着汗湿的中衣,领口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此刻却布满了不正常的赤红。他双眼涣散无神,嘴角挂着一丝痴迷的涎水,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美人…参汤…好…好力道…再来…”正是白日里在酒肆炫耀缠棕帽的工匠张六哥!他那顶嵌着硕大水晶缨珠的奢华缠棕帽,此刻正如同垃圾般随意丢在床脚冰冷的地面上。
床边一张红木小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盖盅,盖子掀开搁在一旁。盅内是半盅粘稠如血、正不断翻滚着细小气泡的暗红色汤汁!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参味和铁锈腥气的源头,正是此物!汤汁表面氤氲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淡红色热气,仿佛有生命般蠕动。
“贵客莫急,”一个身影扭着腰肢从屏风后转出。年约三十许,同样身着灰布僧衣,却半解斜披,露出内里一件大红色的绸缎肚兜,上面绣着戏水鸳鸯。正是住持妙音。她脸上堆着媚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算计的寒光,如同盯着猎物的毒蛇。“这‘十全大补参王汤’啊,最讲究火候时辰。药力得一层层化开,才能尽入骨髓。再饮这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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