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朱标的决心 (第3/3页)
天幕上“胡濙密报”、“永乐释疑”的消息如同尖针,反复刺扎着他敏感的神经,却被他强行屏蔽。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的,是更早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永乐十九年,新建成的北京奉天殿,在一声震天动地的霹雳雷火中,烈焰腾空!那煌煌天威,那吞噬一切的金红火焰!
“天罚!此乃上苍震怒!煌煌天谴!”方孝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猛地抓起饱蘸浓墨的狼毫,手臂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墨汁如黑色的血泪,大滴大滴地砸落在素笺上,晕开一片片狰狞的污迹。
“朱棣!逆贼!尔沐猴而冠,僭居大位!纵有漠北之功,难洗靖难之血!”笔锋在纸上游走,力透纸背,字字如刀,句句泣血,仿佛要将满腔的恨意刻进这方寸之间,“奉天殿火起,雷殛煌煌!此非工部失察,实乃天道昭彰!尔之心虚胆裂,惶恐不可终日,苍天可鉴!神人共愤!”
他越写越快,越写越狂,笔走龙蛇,状若疯魔。素笺被狂乱的墨迹彻底染黑,字迹早已扭曲变形,不成章句。忽地,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沉沉夜幕,紧接着“咔嚓”一声炸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哈哈哈!天雷!又是天雷!”方孝孺被雷声惊得浑身一颤,随即爆发出凄厉的大笑,他猛地掷笔!饱蘸墨汁的笔头狠狠砸在素笺中心,溅开一大片浓黑的绝望之花!
他踉跄起身,指着窗外电闪雷鸣的夜空,嘶声力竭:“尔且听着!看着!尔之三子,高炽、高煦、高燧!尔以何术夺侄位,彼必以何术弑尔嗣!今日尔骨肉相残登大宝,他日尔之血脉,必效尔之故伎!兄弟阋墙,同室操戈!重蹈西晋八王之覆辙!血流漂杵,宗庙倾颓!此乃天道好还,报应循环!朱棣!尔在九泉之下,必当瞠目!尔之永乐伪朝,终将……终将化为齑粉!”
癫狂的诅咒在密闭的书房内回荡,被窗外的雷雨声吞噬。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曳,将方孝孺扭曲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枯槁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殉道者目睹“神启”般的潮红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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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溧水,齐家小院。
齐德(未来的齐泰)换上了一身体面的新襕衫——那是母亲熬了几个通宵亲手缝制的,浆洗得挺括,还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他脚步轻快地走到院中的水缸旁,就着清凉的井水,仔仔细细地净了面。水面倒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眉目疏朗,眼神清澈,充满了未经世事磋磨的朝气。他对着水中的倒影,小心翼翼地扶正了头上崭新的生员方巾,又理了理衣襟袖口,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至于天幕上演的那些惊涛骇浪——“靖难”、“削藩”、“齐泰被诛十族”?少年齐德甩甩头,那些画面遥远得像前朝的戏文,虽然有些心惊,却更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那个也叫“齐泰”的人,是未来的高官显贵,是卷进惊天漩涡的大人物,和他这个刚过县试、正憧憬着府试院试的小小生员齐德,有什么关系?
“燕逆再凶,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岂能长久?”齐德对着水缸里的自己,低声自语,语气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笃信,仿佛在背诵圣贤书上的至理,“朱高煦?莽夫罢了。朱高燧?志大才疏。靠刀兵抢来的东西,终究守不住。这煌煌大明,未来终究要靠圣人之道教化,靠君臣一心治理!”
他转身回屋,从枕边拿起一张写着“蟾宫折桂”四个娟秀小楷的红色名帖——那是妹妹送的贺礼。他珍重地将名帖收入怀中,紧贴着怦怦跳动的心脏。
书桌上,《四书章句集注》摊开着,墨香犹存。齐德深吸一口气,坐下来,翻开书页,目光坚定而纯粹。
属于“齐德”的功名之路,才刚刚铺开。天幕上“齐泰”的滔天巨浪,于他而言,不过是遥远天际一抹无关紧要的阴云。他的笔尖饱蘸墨汁,在洁白的纸上落下第一个工整的字,心无旁骛。